来源:《黄河》2007年第04期
栏目:晋军新锐
小伟家的羊多半都是在一个大大的草滩里放的。那里有一些长长的水草,离水草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水塘,平平的,明镜似的。那里是一片没有庄稼的地方,场子大,又有吃的。明子和小伟没事的时候就坐离水塘不远的高地上。李缰爷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两手坐在对面,有的时候不说话只是看着羊群笑。有的时候他就给卓伟和明子讲他以前养过的一些家禽,说那头老牛每晚喝多少水就能饱,说那头小驴走失了多少天才找回来的。有的时候会站起来,让那些羊们不要离水滩太近,说这是春天了,保不住羊会掉下去。那些羊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寻着食吃。一些草根、树叶什么的都通通放在嘴里,然后发出东西断裂的好听的声响。有一只瘦瘦的老羊总是显得和李缰爷特别亲近。在李缰爷说话的时候来顶他的腰,拱他的衣服,就像里面有什么好吃的一样。这时李缰爷爷就会背过手使劲推羊的头,逗得明子直笑。李缰爷说卓伟以前是叫大伟的,是一个老道士说“与其大,不如卓。这样听起来要雅气多了”,李缰爷说这话的时候就会在卓伟的头上捋一捋。
李卓伟的小名叫小伟,小伟和明子从小就来来往往跑跑走走的。明子真正经历的一场灾难就是在这个水塘边,以至于以后的所有岁月都与此时相连,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恶梦。
那是个夏天,明子穿了碎花裙子到河滩里去找李缰爷爷和小伟。明子远远地就看见小伟坐在大片的水塘边上,看着水里。那水是清的,四处像是漫着绿气,水草一片一片地生起来,一汪一汪的绿在水里随着风荡着,那些羊一个个也个头大起来,白白的像云朵一样,点缀在青草间。明子踩着湿漉漉的土坡走到小伟身边坐下来,小伟扭过头来,明子问:“你爷爷怎么没有来?”
“在时叫的那么亲,现在就成了‘你’爷爷了。”
明子也不辩驳,只是笑了笑,“这水真好。”
“是好。”小伟说话的时候笨笨的。
明子说:“你会游泳吗?”
“我,我……”
“别说你不会啊,我可不信咱这村里还有不会游泳的人。”明子接过来说。
“谁说不会来着?”小伟争辩说。
“我也没说你不会呀。”
风轻轻地吹着,有一种令人陶醉的草香。明子是怎么了,她站起来,裙边儿扫着圆圆的小腿,她说:“猜我会不会这样跳下去?”
“为啥?”小伟说。
“因为太热。”
“别……”小伟还没说出什么明子就已经扑通一下跳进水里了。
“唉呀,你的衣服!”小伟站起来急着说。
“那有啥?”明子在清水里踩着水花,一气儿游到水中央。然后明子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她的两只胳膊在水里乱抓乱勾起来。小伟急得两脚踩到水里大声说:“你别骗我,我不会游泳!”
就在这时,明子叫了几声就没了顶,偌大一片草滩,到哪里才能找到人呢?小伟不由分说就跳了进去,可是一进水他就像一个铁丸往下坠,小伟挣扎着,可是越沉越深,大股大股的水从鼻孔嘴里灌进去!
明子在水里憋了一阵子,再探出头来,看见小伟怎么在水里还不出来,等了一下,只见那里咕咕地冒着水泡。明子慌了,使劲往回游,可等到了那里的时候一切都趋于平静了。明子的脸上水和泪一溜顺着往下流,“小伟!小伟你可别吓我,小伟!”明子已经哆嗦得喊不出来了。羊群站在水边抬着头咩咩地叫着,叫着。明子又几次沉到水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绝望了,她站在水里,捂着眼睛。有一捧长长的像水草一样柔顺的头发在远处慢慢地漂着,明子睁大了眼睛,一只胖乎乎的手伸展在天空,但它是无声的,死寂的。
小伟被捞上的第三天,小伟的奶奶也走了,羊群就失散在草滩里,有好多都走失了。李缰爷爷这时候像老树一样坐在屋里的一角儿一动不动,棺材就放在外屋,此时被一缕爬进屋的夕阳残照着。
到了天快晚下来的时候,李缰爷腾地站起来,拿了把铁锹出了门,脚跟踩得地面咚咚地响。夜色里他的身影硬硬的,跟铁一样。他来到明子家门口用脚踢门,可是没有人开门,他就用锹砸。门被砸开了,院子里空荡荡的。李缰爷一脚踢开了里屋门,里面黑着。他拎着铁锹走了进去,里面大的箱箱柜柜还在,可衣裳被褥都没有了——明子和明子妈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