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年第05期
栏目:中篇撷英
潘大富感觉有些理亏了。
在坐上县里专门来接潘大富的车之前,那位来接他的领导一直对潘大富和颜悦色,说,“有事咱们回去再说,世上无难事,怕只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是最讲认真的,只要我们认真去办,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对领导的这些话,潘大富信呢,一辈子都信,已经信了快七十年了。“领导你贵姓?”潘大富问。“我姓桂,桂花的桂。”潘大富便称呼他桂领导。
但坐上车之后,潘大富再想和桂领导套几句近乎,桂领导的脸色却有些变了,像夏天的云彩,眨眼的功夫就带了些阴阴的味道,“潘大富,你是党员吗?越级上访是要负责任的,你知道你这是违法行为吗?”桂领导问。
“俺是党员。”潘大富嗫嚅着,他至今十分清楚地记得,入党的时候还是公社一位副书记当的介绍人呢,那人叫马腾达,长得一脸富贵相,那时他在村里包村,能干着呢。他经常拍着潘大富的肩膀说,老潘实诚、认真,绝对符合党员的要求。听着领导的夸奖,潘大富的脸上乐开了花。他一直把马腾达当作天底下最好的领导,只是后来犯了男女错误,没有真正腾达起来。在马书记没有出事之前,潘大富总是拿这事当作一种荣耀去教育孩子们,但自从马腾达出事以后,潘大富就再也不提谁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了。
“那这事问题就严重了,”桂领导说,“你作为党员要有党员的样子,党员上访更要严格按照程序和条例来,哪能胡来呢,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观念?这个错误如不及时改正,组织完全可以采取强硬措施,开除你的党籍,你觉得这是小事吗?”
潘大富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可真的不是小事,做一名党员是自己一辈子的光荣,如果不按组织要求去做,被开除出党,那可就背上了一辈子的黑祸,子孙后代都要受牵连。他对自己的党员看得那么重,总是按月往村里缴党费,虽然只有几毛钱,并且村里是按年收,但他不管村里的规定,总是按月缴,每个月的一号,雷打不动,从不拖欠一分,有时手头宽裕了,还要多交上一些。只是今天这事,真的有些昏头了,也都怪自己见识少,怎么就不知道党员上访还得先给党组织汇报一下呢?
“再说了,你知道你今天耽误的是我什么事吗?市里的主要领导到我们单位来,检查工作是其次,他是专门来喝酒的。来喝酒什么意思你知道吧,那是领导考察干部的重要手段,会不会说,能不能喝,是不是和领导贴心,都能从酒桌上看出来。可让你一闹,我不但酒捞不着喝,还失去了一个深入领导的重要机会。你上访事小,耽误了我的前程这事可就大了,这个责任你能承担得起吗?你以为我们混上个一官半职容易吗?所以潘大富,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再去市以上上级部门上访,我坚决扒了你的党皮,绝不手软,你信不信?”
桂领导的话越说越激动,潘大富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赶紧用双手捂住脸。
“那俺反映的事?”潘大富下车的时候问。
“你那点破事,去找乡里吧。再说了,企业用你们的地给你们钱,一滴汗不出,一分钱不投,一亩地每年拿一千多块钱,多好的事啊,你们怎么就不能接受呢,猪脑子吗?我给你写个条子,去找乡信访办。”
潘大富双手接过桂领导非常响亮地撕给他的一张纸,如同捧着圣旨,“管用吗?”他有些疑惑地问。
“管不管用你试试不就行了吗?走走走,我还得去参加那个酒场呢,虽然晚点,总比不去好,多补上几杯不就有了吗。”桂领导刚走出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潘大富,我还得谢谢你呢,让我到省城接你这一趟,可能让领导对我的印象更好,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可是党的好干部呢。”
“是好干部,是好干部。”潘大富接着说,声音不大,却让桂领导脸上的肉,堆出一朵盛开的花。
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今年的惊蛰似乎来得早了些,天气还有些刺骨地冷。潘大富冬天的棉衣一件也没有换,焐春晾秋,这是自古的规矩。潘大富对祖上传下来的所有规矩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祖宗们似乎把天地间的事都定了个理,不能破,就像老百姓祖祖辈辈都不能没有土地一样,这是笨理儿,也是最实诚的理儿。
但现在的人不行了,开始不认祖宗那一套了,开始看不起这块口粮田。口粮田口粮田,有田才有口,没有田就会有口无粮。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哪个人不都是吃五谷杂粮长起来的,还真没人敢说自己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