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往重庆工作以后,方才从同仁口中得知,原来早年在北京就心仪多年的著名“长江大侠”吕紫剑,就住在这座古老的山城郊外!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就近采访他的极好机会。一九九九年初春的一个雨后,我决定进山造访这位历经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历史朝代的世纪老人、赫赫有名的“长江大侠”吕紫剑。
重庆南山群峦叠嶂,茂林葱葱。在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拢到了那家重庆有名的“紫剑武馆”。几栋青砖瓦屋,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宽坦的武馆院井里一片悄然,只有几个青年学员在那里独自练拳,却不见吕紫剑老人在那里指点习练。这时,从门房内款款走出一个妙龄女子。她生得高挑清秀,特别是她那双妩媚的大眼睛,使她浑身透出一股习武人的灵气。而她那宽大的灯笼裤和紧身小马甲,更加平添了这位川妹子的姣美与窈窕。那川妹子将手一挡,将我挡在门外,说:“对不起,爷爷他老人家不在馆里!”
“请问吕先生此时在何处?”我暗暗担心,也许是因为前来南山的访客渐多,考虑到祖父年事已高,姑娘不得不将那些纷至沓来的求见者谢绝于门外。
“爷爷他确实不在家中,如在时是不会将任何来、客拒之门外的。”川妹子竟似看透了我的心思。
原来,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摄制组曾组织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开进滔滔长江之滨的山城。他们来此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抢救活资料,为该节目的“东方之子”栏目拍摄题为《东方大侠吕紫剑》的专题节目。那日恰好要赶拍吕紫剑老人在嘉陵江畔习武的一组镜头,所以吕紫剑此时正在山城的江边拍外景。
幸好我结识《东方时空》摄制组中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告诉我说:“吕紫剑当年确曾到北京拜师求艺,但是他那时所拜的师父并不是北京人传说的那位八卦神拳大师李长叶,而是李的师弟丁长荣。”
看来刘绍棠生前所讲的也是一段民间轶闻。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出生于湖北宜昌的吕紫剑,其家庭乃为宜昌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武功世家。其祖父名叫吕正德,原为清朝川中重要官员,系镇守大渡河的清朝正五品上将军。由于吕正德身怀绝技,所以他所率领的清兵在川境英勇无敌。加之此人德晶高尚,带兵法纪森严,故而民望甚高。可是就在吕正德官运顺畅之时,忽一年在波涛汹涌的大渡河边,发生了一桩让他九死一生的事情。原来那一年吕正德奉朝庭圣命追剿兰批逃往大渡河的叛军残部,吕正德所率清兵很快就将那支逃亡卅境的残军团团包围在河岸边一片繁茂的树丛里。当时是大雨滂沱,河水暴涨,那支叛军处于上天无路人地无门的困境之中,只要吕正德的兵马再进一步,那支人困马乏的叛军马上就会毁之一旦。这时,在漆黑的雨幕下突然有人高叫:“吕将军,可还认得我石达开吗?”吕正德闻声大吃一惊,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几天几夜拼命追杀的一伙所谓叛军,原来就是他素来敬仰的太平天国义军石达开的部队。
在此之前,善结天下义士的守关将领吕正德曾与太平天国首领石达开有过一面之缘。而且石达开述在危难中救过吕正德的性命。可是如今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充当了趁危追杀患难之友的角色。吕正德当时虽然也知道放走石达开的后果,可是他顾不得利害,当即下令所围之军马上让开一条路,让石达开的残部连夜强渡波险浪急的大渡河,直向起伏的群山深处逃去了。
嗣后,消息泄露,朝庭震怒。降旨革去昌正德本兼各职,并下令四川都督杨勋将私放叛党的吕正德就地正法。当时吕正德在四川德威并重,官民对他因释放石达开而获罪深感不平。可是朝庭既有圣旨下达,无人敢于相救。那一天吕正德在成都杀人场公开行刑。街头人潮如海,呼求之声响彻云天。可是那行刑官苏义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吕正德当年也曾是他的师长。就在苏义下令行刑之时,忽见有人高叫“刀下留情!”苏义看时,发现是有恩于他的师娘来到了刑场。苏义急忙喝令刽子手马上放下砍刀。只听师娘说:“苏义,我知道你也是在执行大清皇帝的圣旨监斩,不能让你再生出麻烦。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将老将军的须发斩下一绺来,让我留个纪念?”苏义马上应允,刽子手立刻挥起锋利大刀,斩下吕正德的一绺长发。然后就要再挥刀去砍吕正德的人头。不料吕夫人却跳上前去,手举着那绺头发,义正词严地对苏义说:“你身为行刑官可知大清行刑律条?既然刀斧手已下一刀,为何还要再砍第二刀呢?”
苏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清刑律中确有对人犯行刑时只砍一刀的规矩。所以苏义马上就下令刽子手放人。所有后果将由他苏义一人承当。吕正德于是大难不死,不久即与弃官而逃的苏义一同返回故里宜昌,开起了一家名叫“振威”的镖局,专门替天行道,除恶济贫。当时在湖北及蜀中名声大噪,扬威遐迩。清末,吕正德临死前,他的孙子降生于人间。这是他的希冀之所在。吕正德咽气前亲自为降生人间的孙儿取名:紫剑!然后对儿子和儿媳妇倪久英叮嘱说:“将来紫剑长大成人以后,千万不要让他进朝为官,因为官场险恶。如若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就让他继承我们吕家的祖传,学一手好拳吧。”言毕,溘然而殁。
吕紫剑渐渐长成一位与他故去祖父一样的颀长魁伟身材,一样坚毅果敢的正直性格。吕紫剑的母亲倪久英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她是一位典型的四川英俊女子,非但生得壮实漂亮,而且武术高深,所以,当吕紫剑刚刚七岁时母亲倪久英就开始遵从公公遗训,悉心教导吕紫剑习练武功。只因紫剑年幼时身体瘦弱,故而到八岁时即暂停习功,而被倪久英送至宜昌城西的一家学堂习练中医。虽然紫剑仍对武功孜孜以求,可是倪久英却说:“孩子,武功虽可防身,但却不能医治人之生命。如若将来以武术为业,必先习练一手治病救人的本事才行啊!”小小年纪的吕紫剑很快就学会了《本草》和《汤头歌》,后来吕紫剑长大成人以后,真的一度以行医度过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岁月。
一九〇五年紫剑十二岁时终于只身来到峰峦叠嶂的武当山。吕紫剑是闻知拳师李国操的大名偷偷背着父母时山的,李国操听说他是大名鼎鼎的前辈吕正德的孙子,马上将他列为专传弟子。专授他八卦拳术。吕紫剑在武当山度过了他的少年岁月。本来很想向李国操学得一身绝技,不料他上山的翌年春天,李国操便死于伤寒病。少年气壮的吕紫剑只好挥泪下山,重回宜昌家中。母亲倪久英继续让紫剑进国知堂学医,可是吕紫剑尽管人在医堂,心却仍在武当山的武林之中,他的脑际不时会闪现师傅李国操死前对他叮嘱终身学艺的场面。吕紫剑再次逃学,只身前往湖北荆门,因为那里有一位名叫江英的八卦大师。那是他在武当山时师傅李国操经常向他推崇的一位好汉。
荆门的武场临靠水势湍急的长江。那时的江英也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汉子,当他发现吕紫剑来投靠他时,心里一喜。因为紫剑既是他武林亡友李国操生前的弟子,也是他久有耳闻的宜昌武林女杰倪久英之子。所以,江英对生得一表人材的吕紫剑格外器重。他让吕紫剑冷练三九,夏练三伏。眨眼三年光阴转瞬而逝,吕紫剑已然成为一个十八岁的汉子。有一天,江英将吕紫剑叫到长江边上的一只船里,请他喝刚出锅的鲜鱼汤。酒酣耳热时江英说:“紫剑,现在你三年期满,出徒了。容我送你一个武林雅号作个纪念,从今以后就叫‘八卦剑道人’吧。如何?”
吕紫剑本来还想继续留在荆门江边的练武场上,将他的八卦拳习练得炉火纯青再回宜昌,可是江英却忽然劝他就此罢手。江英说:“我的功艺也大多教于你,如若还想上进,就只好去北京向我的师傅李长叶求艺了!因为八卦拳他也只教我这么多,再要精益求精,非李长叶不能教你。”吕紫剑黯然回到宜昌后,不思茶饭,后来他父母晓知内情后,毅然支持吕紫剑北上京城,投奔那名噪紫禁城的大拳师李长叶。所以,吕紫剑后来才有了一次终生难忘的北京之行!
转眼就是一九九九年初秋。
我总算找到了再次采访吕紫剑的机会。
正当汽车穿过麦海间的一条通往上新街吕紫剑先生那幢有名的“紫剑武馆”的盘山公路时,忽听麦田里随风飘来一阵阵悠扬的歌声。那歌声出自一位四川汉子之口,川腔川味:
人说大侠功夫神,
我说大侠非仙人。
武术原是身外功,
行医才是他之本。
习武除恶是天性,
行医却可救百病。
救得百姓身体健,
大侠自是乐无穷。
从那农民的歌子里感到此人必定与百岁大侠吕紫剑十分熟悉。不然的话他不可能用这种实在的词句来讴歌赞美吕紫剑的。我兴趣大增,舍车而向半山坡间那片割了大半的麦田里走去。唱歌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四川汉子,脸膛黧黑。经交谈方知农民老K原来竟也是吕紫剑所开武馆里的学生,而且从他那风趣的谈吐与割麦时潇洒有力的动作上看,老K也必是“紫剑武馆”里的高材生。老K见我肩上挂着一架进口照相机,马上就说:“一看你这模样,想必是前来采访老师的吧?”
我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来采访你老师的?我为何就不可来向他老人家求医治病?”
老K摇头笑道:“不像不像,你决不像是来向吕老师求诊治病的人。因为这些年我在武馆里见得多了,凡是像您这样背着相机来的人,十有八九是采访老人家的。”
我哈哈大笑,说:“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前来拜访求教更为合适。”老K却说:“不管你是为啥子来的,我只告诉你来晚了,吕大侠他今天刚好不在家中!他老人家在东北大连办了一家‘紫剑武馆’的分馆,故而到大连讲学去了!”
“我的天,真是今生无缘啊!”我的心里再次充盈着深深的失望。同时,也正是由于这种越来越强烈的失望,使我从内心里滋生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心愿,那就是急于求见吕紫剑,急于了解吕紫剑!我与吕紫剑的这位武馆高材生老K坐在田垅上闲聊起来。
老K说:“我的老师是在峨眉山上拜神拳李长叶为师的,当年在北京天桥拜的那位师傅其实是李长叶的师弟,丁长荣!原来丁长荣和李长叶双双都是北方人,他俩人相识在天津卫,那时海河边上有一位八卦拳大师,名叫董海川,论说他称得上是中国的八卦祖师爷。他的八卦拳是在义和团里练成的,那时八国联军进北京,
吕紫剑闻言朗声大笑,趁日本船长立足未稳,他挥起一拳击去,打在山本的腰上,还未用他上手,就听对方一声惨叫,仆倒在船舷上动不得了。守在一旁的日本船员水手们从来也不曾见过像吕紫剑这样有威风的中国人,顿时都吓得屁滚尿流。吕紫剑见山本哭叫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轻轻一举,就将刚才大喊大叫的山本举在手里,然后将他朝向滔滔江水欲扔又止。吓得所有日本水手惊恐大叫起来:“饶了我们船长吧!这位大师,我们的船上不能没有船长啊。”山本也哭求问:“这位大师,我山本是有眼不识泰山,从前只知道我会几手相扑之功,却不知遇上了真功夫的大师。只要大师肯于放我一条活命,将来就是让我变牛做马也不说二话!”
吕紫剑大怒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卢作孚先生乃是国人楷模,他在自己国家的长江上经营航运,本是天经地义的大好事。可是你们这些外国狗杂种,凭啥子要在长江的险要之处为卢先生设下暗礁险阻,毁船伤人,横行霸道广山本中了吕紫剑的神拳点穴之术,身子早已动弹不得。如今听他义正词严地质问,方知自己的罪恶惹恼的武林大师,于是苦苦求饶说:“从前我们外国船只都是独往独来,没想到出了卢作孚与我们抗衡。美国人和法国人都怂恿我们日本船队暗中加害卢作孚的民生公司,这位大师,下回我们再也不敢了!……”
吕紫剑见山本哭求不已,加之身边一群日本水手跪地求饶,有心将山本扔下大江喂鱼,心却软了,便说:“我姓吕的从来就吃软不怕硬,今天本该将你们这艘秋津号在三峡上砸碎捣乱,可是念船上尚有一些无辜之人,先饶你一命,如若将来在长江上再有外国人横行,大清兵都随慈禧老佛爷逃到了西北。所以,义和团看到外国军队在京津一带烧杀劫掠,就决心与那些德国人、英国人和法国人决斗。在这伙人里最令外国人害怕的就是董海川,因为他那八卦拳可以抵得过洋人的洋枪,打起拳来刀枪不入。所以,后来就有一批不怕死的北方后生投到董海川的麾下,情愿舍出性命来也要向这位大师习练八卦拳。这样一来,丁长荣和李长叶就成了董海川手下一对刀枪不入的师兄弟。董海川平生徒弟无数,惟独喜欢丁、李两徒。董海川死后,李长叶和丁长荣双双进了紫禁城。因其拳术惊人,所以慈禧太后就让李、丁两个正宗八卦掌传人当了她的内宫侍卫,有了这俩人做侍卫,强似她宫中原有的八千禁宫侍从。所以有一段时期慈禧对李氏叶和丁长荣关爱备致,不时有重金赏赐。可是,那李长叶却不是个等闲之辈,他虽被迫进宫当了侍卫,却始终憎恨那些外国人。因为他的师傅董海川就是死于德国人的毒酒之下,故而一直寻找复仇机会。有一天他在颐和园里随侍时,发现慈禧太后正设宴招待一个德国公使,当时李长叶气得面露怒色,本想当场冲进去一拳将德国公使击倒于桌下,以报师傅之仇,可是丁长荣却劝阻于他。李长叶只好忍耐,直到傍晚那德国佬游完昆明湖后,他才在公使出园的半路上追撵上去,将德国公使三拳两脚打死。慈禧闻报大惊,急忙传令京城戒严,通缉李长叶。李长叶打死德国公使后连夜逃出京城,前往四川峨眉山隐居去了。所以吕紫剑到北京后找不到大名鼎鼎的李长叶就不足为怪了。”
我点头说:“原来如此,那么当年吕紫剑在天坛与那个自称李长叶的拳师比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K说:“李长叶隐藏峨眉山后,他的师弟丁长荣很快就被慈禧赶出紫禁城,从此他隐居于北京,因怕招惹祸事故不敢出头露面,那年吕紫剑与他在天坛偶遇,也将丁长荣误为李长叶。而丁长荣发现吕紫剑气度不凡,是个习武的材料,也因他一开口就寻李长叶,所以,他为了能将自己的八卦拳功都传给这个湖北后生,丁长荣当时并没有说破自身真伪,索性就以师兄李长叶的名义传授吕紫剑拳功。直到三年过后,丁长荣发现自己的全部拳功都已传于吕紫剑,加之他的病体日危,不久于人世,所以才将吕紫剑叫到床前告知真情并让他前往峨眉山拜师。”
我惊叹:“吕大师可找到了那位身怀绝技的李长叶吗?”
老K道:“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师傅吕紫剑到了蛾眉山以后,才发现这座天下名山之上,原来建有九九八十一座古庙。但是他所寻找的李长叶到底隐藏在峨眉山的哪一座寺院里呢?这对一个初上峨眉山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个猜不透的谜。他问遍了所有古庙,谁也不知哪一个武师叫李长叶,唉,不要以为到了峨眉山就可以找到他所找的人,因为那山之大之险,是寻常人难以想像的。后来终于有一天,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冻得浑身发抖的吕紫剑师傅来到峨眉山主峰一座名叫‘太华寺’的大庙前,他听到寺院里有人正在练武打拳,吼声如雷。于是马上振奋起来,师傅吕紫剑已有一年光景没听到打拳的声音了。
他进了山门朝内一望,就见大雪地里足有十几个光着脑袋的小道人,在冰天雪地中习练着打拳。他们的身边站着一位须发灰白、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人。那老僧却不动手,只是远远地躲在树下观望着。如果哪一个小僧乱了方寸,那红袍者僧就会上前对他作一示范。然后大家再打再练。我师傅吕紫剑可是习练过拳术的人,所以当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小道士们的拳法别出一格。他暗自叫道:‘如果不是李长叶在此,这些小道人是决然打不成这种八卦拳的。’想到这里,师傅乐了,他急忙上前向一位小道士悄悄打听,那灰胡子大红袍的老僧可是从北京来的?小道士连连点头称是。于是他就向小道士打探说:我也是从北京赶来拜师的,不知这老师傅能否收下我这个徒弟旷那小道士冷笑说:‘你就死了那个心吧;我的师傅从来也不收寺院外边的徒弟。你就是从南京来的也不行。’师傅也知道如果自已冒然上前去拜师,李长叶必然不允。所以他只好每天来到这座寺院里偷偷地在旁观看练拳。
那一天,我师傅又进了庙,他在一旁看小道士们打八卦拳,忽然指着那位告诫他不再进庙的小道士大叫了一声:‘喂,你这招拳出错了,给你们老师傅丢脸了!’他这一叫,让所有练功的和尚都吃了,惊,因为小道士们都是按李长叶的指教打拳,哪有出错拳的道理。在一旁闭目凝神的李长叶听了。我师傅的叫喊,也急忙对这个陌生人刮目相看。小道士们哪里容得我师傅的当众指责,都想围上去打他。可是却被那多日不肯说话的灰须老僧喝住了,只见李长叶走到我师傅面前打量子一阵,忽然说:‘听小施主的话也是个武林中人?既然你说我的徒弟们出拳有误,何不点拨一二,也让贫僧长长见识?’我师傅当时盼的就是李长叶这句话,他马上一拱手,果真当场就指出那些小僧道们出拳的种种失错,我师傅虽然是胡乱指责一气,自知是在孔圣人面前卖《三字经》,有些班门弄斧,可是李长叶听了却感到我师傅虽然年轻,却对八卦拳感悟精深。心里顿时一惊,以为遇上了奇人,因为当年他在北京向董海川所学的几手八卦功夫,像吕紫剑这样的湖北后生居然也能懂得,不能不让他心里称奇。于是李长叶就让我师傅吕紫剑当众打上几拳,果然别有一番功夫。小道士们也开了眼界,人人称奇。就在李长叶想请我师傅进朝房喝茶时,我师傅却忽然跪在地上,请李长叶收他为徒。李长叶方知中计,哪里肯收?我师傅却不肯起来。李长叶见他这般真诚,就说:‘如让我教你倒也不难,不过你总得将我一拳打倒才行啊。’我师傅知道那是办不到的,他怎么敢与八卦拳的老祖宗比试高低呢?”
老K吐口烟圈道:“可我师傅若不向李长叶开拳,那岂不就是个假拳师?我师傅一路挥拳直向那年逾古稀的李长叶打去,可是李长叶不肯还手。就像在北京天坛初会丁长荣一样,他只是闪躲却不还手。吕紫剑如雨点般的拳击打过来,根本就挨不到他的身上!我师傅在心里就咬牙发誓说:‘非要逼得李长叶出拳不行。只要他一出拳就有门了!’所以他就将所有看家的本事都施展了出来,李长叶初时只是在那里笑看不语。后来发现吕紫剑的功夫不可小视,而且越打越勇,他展、闪、腾、挪、一路避其锋芒,几乎将他逼到那古寺的盾墙边上了。那些围上来的小道士人们,不曾看到他们师傅李长叶会让一个毛头小伙子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都在旁忍不住惊呼大叫起来……”
我急问:“李长叶大师可出拳吗?”老K笑着摇头说:“如他出了拳的话,就不是八卦掌的老祖宗了。当李长叶被我师傅吕紫剑遇到寺院的后墙边,没了去路时他不还一拳,却‘嗖’的一声来了一个平地拔葱。李长叶纵身一跃,就飞到墙边一棵八丈高的大槐树上去了。我师傅急忙跪在树下说:‘我不打了,老师傅,您就收下我作个弟子吧?’串长叶嘿嘿一笑,像一片树叶一般地从那大槐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心里虽对吕紫剑高看一眼,可是他却不想破了自己多年的规矩,说:‘小施主,你的功夫确实有些让人惊叹之处,可是贫僧系出家之人。你是红尘中人,两相不搭界,我是决然不会将你收下学艺的。’我师傅吕紫剑听了这话,立时哭得泪水滂沱,却难动李长叶之心。后来一直哭到晌午时分,吕紫剑见李长叶要回房休息,这才大叫一声说:‘老师傅,如你真不肯收下我,可就辜负了北京丁长荣师傅的一片苦心啊!’李长叶忽听丁长荣的名字,顿时大吃一惊。他急忙回来追问我师傅如何认得北京丁长荣。我师傅方才将他如何从师丁长荣,丁长荣如何叮嘱他前来峨眉山寻找李长叶等情,一一叙说。李长叶急问师弟丁长荣近况,当他得知从前一起在天津向董海川学艺的丁长荣,已经病殁于京城时,不禁老泪纵横。他不由悲从心中起。只因他知道吕紫剑系由丁长荣所荐上峨眉山,所以才破例地将他收留了下来。从此我师傅吕紫剑就在峨眉山太华寺里向李长叶习练八卦和内家拳,转眼就是二年。直到民国九年他才下了峨眉山回故里去见父母。可惜的却是那时他的老父早已作古,家中只有他的老母倪久英一人了……”
原来吕老年青时的求艺之路竟是如此坎坷!
虽然第二次前往重庆南山仍然没有见到吕紫剑,可是我却从他的弟子老K的口中得到了许多有关吕大侠的背景资料。尽管再次扑空,总算不虚此行!
转眼千禧年已过。
二〇〇〇年早春天气,山城重庆万象更新,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我再次驱车前往南山上新街,去拜访新春佳节中的吕紫剑。此次因为预先电话有约,故而可以保证在那座古色古香的“紫剑武馆”之内,面见这位虽然定居在重庆、但却每年都要云游四方的武林大剑侠吕紫剑。据知情人说,如今年至耋耄的吕大侠,每年的大部分时间并不在重庆,他除时常去东北大连的武术馆巡视并作武术指导而外,吕紫剑还要周游云贵川陕的名山大川。虽然百岁之身,却是身材硬朗,步履矫健。此人于一九九一年百岁华诞之际,居然还有一次震惊世界的美国之行!由于吕紫剑老人的飞美,这次非同小可的旷世之旅甚至让美国旧金山和纽约的那些老外们也为此惊愕,报界由“吕紫剑赴美祝寿”所激起的轩然大波,曾经炒得沸沸扬扬,足以让那些英文报纸一时洛阳纸贵,由此可见吕紫剑其人之威。
由于正是春节刚过,武馆里也放了假的,所以偌大的院宅里倒也十分静谧安恬。还是那位代替祖父主持“紫剑武馆”的川妹子迎迓出来。从她那气色上一眼可见,我三次求见而未得一见的吕紫剑,此时确实就在家中,此时从后面的房间里隐隐飘来一阵低沉的琴声。
“请吧,爷爷他老人家在上房里等你。”川妹子向我轻轻向后一指说。
我信步登堂入室。那古瑶琴的旋律好像是耳熟能详的《梅花三弄》。只是那琴者的指法过于老道精熟之故,所以听起来决非那种稚嫩轻妄之音可比。一种隔世的苍凉感使我更急于想见到久闻其名却无法相见的长江大侠吕紫剑!吕紫剑与众不同之处决非他精熟武功中的八卦和内家两拳。而是在于号称中国近代三大拳师的霍元甲、杜元五和吕紫剑三位民间大侠,如今经过风雨沧桑的巨变,只剩下惟一一位大侠了!吕紫剑的价值也恰恰在此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吕紫剑确实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大侠!
今年刚好一百零九岁的吕紫剑老人,如许久以前所听到的那样,他面若重枣,红润端庄。双眉若雪,长髯飘逸。这位古稀少见的大侠也许是百余年间饱饮长江之水的缘故,所以即便到了这种暮年晚景却依然身板挺拔,硬朗雄健,浑身上下似有一股凡间罕见的仙风道骨之气!特别是吕紫剑谈起话来声若铜钟,而且头脑灵活,记忆惊人,全无那种年迈人思绪糊涂的感觉。
当吕紫剑知我已是三顾他在南山的“茅庐”而方得一见时,不禁大为动情。连连嗟叹不已,后来,他应我的要求仪态从容地讲起了他那传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