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以后改头换面。”这是皇后对宋小满说的最后一句话。即使是诀别,她也没说感谢的话,这让宋小满很感激。自始至终,皇后都待他亲厚,不当他是外人。
一个嗓音柔婉、举止细腻的少年,在禁宫之外的场合会显得怪异,皇后的叮咛,是为保护宋小满。从此他是年轻的小寡妇叶小曼,身世来历信手拈来,回忆到动情处眼圈发红,张二婶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宋小满在张二柱家的柴垛里睡了一晚,天亮时,路远航的哭声吵醒了这户农人。张二婶一边听他哭诉苦命遭遇,一边为路远航熬米浆,张二柱瞅瞅路远航,又瞅瞅宋小满,呵呵笑:“这孩子生得俊,一看就随你。儿子像娘,金砖砌墙,富贵命啊!”
张二婶没好气地揪她男人的耳朵:“你也像你娘,大富大贵了吗?”
张二柱夫妇人已中年,女儿大前年嫁了个小生意人,跟男人上北边打货了,这两年都没回;儿子是游方郎中,下个月底也该往回走了,他沿路换些野味,到家就能过个像样的年了。寡妇叶小曼羡慕张家过得有盼头,触景生情,叹息连连,她被大房打怕了,逃得慌不择路,连发钗都只剩了半截,但好歹是金货,等风声过了,二婶再拿去变卖,权当她和孩子的一点谢意。
“嗐,小孩子吃的能算口粮嘛,不就多添你一双筷子嘛。”张二婶咬了咬半截钗,揣进围裙兜,亲热地搂着他的肩,“妹子,瞧你这小身板,奶水不多吧?”
“啊?……嗯。”
“啧啧,月子没坐好吧?你这年纪该是头胎吧,谅你也不懂。”张二婶麻利地剁猪草,瞥了张二柱一眼,“唉,也难怪,做小难免命不好,作孽哦!”
寡妇叶小曼低眉耷眼地搂着儿子坐着,她本是卢员外的小妾,进门后很受宠,被大房嫉恨。卢员外一死,大房欲将她转手卖入青楼,她不堪受辱,趁葬礼之日,怀抱幼子逃离家门,若不是好心人张二柱夫妇收留,她已无路可走。过几天她就出去给人当帮工,再落魄也要养活孩子。
张二婶把男人赶到外屋,唤过小满和自己同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小满把零零星星的传闻拼凑起来,跟预料的差不多:皇帝突发恶疾驾崩,遗诏传位于皇叔恒昀,皇后当即殉节,众妃嫔为先帝殉葬,太子路顺祺为父守陵三年,为国祈福。
三年?呵呵。但一个失势的前太子,谁会关心他的死活?小满轻轻抓过路远航的小手,心很静。路远航和玉玺都被处理掉,才会让他更安全,可他做不到。小皇子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他公公公公,他就心软得入口即化。
“哦,我病了很久,他跟奶娘亲,见我只喊姑姑。”小满遗憾状,“教了好多遍,到现在还改不了口。”
张二婶上上下下打量他,笑眯眯:“喊姑姑就对了,你再嫁也方便。单看你这细模细样,谁不当你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啊?”
小满只当张二婶说笑,转天她竟领了王媒婆进屋,张口就道喜。一问,张二婶赶集碰到了王媒婆,说起远房表妹生得美,性子也好,想为她找户好人家。王媒婆问了小满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哟,配给柳家老爷正合适!
柳老爷五十有三,喘证缠身,眼见一日不如一日,柳家人急待为他娶一房小妾冲冲喜,重振雄威,一举再活二十年。小满拉下了脸,张二婶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宿,他闷声应了:“好吧,确实也算条活路。”
小满明白张二婶的想法,无论是冲着钱财,还是要打消自家男人时不时偷看的那点小心思,她都必须把这个长了一双水汪汪桃花眼的女人弄走。
小满自己也不敢久留,这些天,恒昀派出的密探满天下搜寻路远航和传国玉玺,光是这座村落就来了三趟。虽然公公婆婆、儿媳孙子的四口之家看上去也合情合理,但只要哪个村人随口多句嘴……
是该换地方了,前提是要搞到一笔钱。皇后所赠的首饰一脱手就可能自投罗网,连样式最简单的蝴蝶钗,也是砸断钗头再送给张二婶的。但留在外人手上,总归不踏实,小满顺着话,把半截发钗要了回来,它分量足,打成一支修长的花钗不成问题,算张二婶送的嫁妆。小满攀高枝了,指不定能沾光,再加上有路远航在手,张二婶还得很爽快。
传国玉玺象征着受命于天的至尊皇权,被藏在一户农人的鸡窝底下,臭不可闻。小满抱着路远航,在渐渐涌起的晚风里,笑了笑。
竟要嫁人了呢,他摸了摸一贫如洗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