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看起来更符合酒吧的格局和气氛,灯火明亮,空气里犹如银丝飘动。对面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没有商量就从我的网兜内往外掏苹果,我数着,一共五个,他可真不客气,但我不打算计较,在整个造船厂都知道我是一个大方的人,小丑像知道我的底细,心安理得地利用这五个苹果玩起了杂耍。五个苹果被抛在空中,小丑把这五个苹果舞动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圈,他的手技令人眼花缭乱,我克制着对他的赞赏,车厢里却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个穿露脐装的女人,甚至跑上去给了这个家伙一记香吻,那记吻惹得车厢里断了几秒钟的电,灯再亮的时候,小丑正笑容可掬地把手里的苹果分给乘客。我掌握住了这个愤怒的时机,站起来大声质问小丑,凭什么拿我的苹果送人,我理直气壮却心怀鬼胎,没有人知道更多的愤怒来源于露脐装女人的那记香吻,在我想来,那记香吻也跟苹果一样本来也该属于我,我用手指瞄准小丑,手里握着一支手枪一样。小丑愣住了,他摊开双手,做出无辜和委屈的样子,车厢里的人议论纷纷,正当我得意的时候,我听清楚了内容,竟然全部是对我的攻讦,一个小男孩勇敢地走到我的面前,冲我小便,他的裆里像是装了一只小水枪,将我冲了个精湿。车厢里鸦雀无声了一会儿,寂静像是把刚才的一切给抹掉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大家漠不关心地坐着,火车依旧喘着狮子的气,我如释重负地坐在那里,发现对面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既像三十多岁又像六十多岁,他穿着一件不合体的中山装,所有的扣子都密不透风地扣着,中山装因为刚被浆洗的缘故,显得有些过分板正,也因此被他穿得像一件铠甲,点缀在中山装上面的是一朵红花,红花也不合比例的大着,几乎遮住他的胸膛,他端端正正地坐着,拘谨而又呆板,我还是看穿了他压抑着的兴奋。为了消除残存的尴尬,我决定和他搭讪,我说,我看你特别熟悉,一定是在哪里见过面。就在我说跟他熟悉的同时,我发觉跟他真的熟悉,似乎是有着一辈子交往的那种熟悉,只是一时认不准他到底是谁。他紧张地哆嗦了一下,头点到一半又摇了摇,表现出我早已预计出的含混态度。我问他要到哪里去,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故意让人无法听清,我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他,用以换取他的信任,果然,他的脸红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长长的单筒望远镜,向车窗外望去,他用心调着焦,好一阵子,他才很放心地把单筒望远镜交给我。我接过望远镜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口袋里露着那张小丑面具的头,我顾不得多想,望远镜里有1000倍的好奇吸引着我,但是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一些灰白的雪花,那些雪花发出嗞嗞啦啦单调的声音,跟我家里的电视机被物业切断信号一样的景象。
在这里我还要说一下这个梦的奇特之处,因为在梦的中间我喝过两口水的缘故,这个梦一直是个半梦半醒梦。梦里一直有两个我存在,一个是梦里的我,一个是站在梦的边缘的我,一个做梦,一个看梦,这有点儿游戏的意思,为了方便叙述,我们不妨将他们分别称呼为“做梦我”和“看梦我”,“看梦我”就像是一个看戏的人,对剧情的发展是无能为力的。但是,这个梦发展到“做梦我”只能在望远镜里看到雪花时,“看梦我”按捺不住了,破坏了以往的规则,“看梦我”对“做梦我”进行了指责,望远镜是连小孩子都会使用的东西,你怎么连小孩子都不如?“看梦我”干脆彻底参与到梦中去,一把夺过了望远镜,两个我的位置刷地一声做了对换,“看梦我”变成了“做梦我”,我在望远镜里看到,在遥远的地方有两个闪着红光的字,那两个字是:欢城。
电影的蒙太奇镜头一样,耀眼的红光过渡成了透过窗帘的阳光,我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这个激灵一下子让我醒透了。
打开抽屉,我找到了一本地图册,这本地图册本来是去年在超市购物赠送的,拿回家时不幸被一瓶酱油给浸泡了一路,颜色黄乎乎的,地图册意外地具备了被文物高手给精心做旧过的样貌。我的手在这本黄色的书上找来找去,终于在酱油颜色最重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欢城的地方。我用手量了一下,有那么一搾半,不用看地图的比例,我知道这个欢城跟我生活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除了在教科书偶然见到过之外,我本人和欢城不曾有过也不可能发生任何干系。
你肯定知道有个叫弗洛伊德的人,他写过一本《梦的解析》的书,他认为任何梦的“显意”都有着曲里拐弯的“隐意”,他总结了梦有很多原则,其中之一就是梦会受儿时最初印象所左右,会把那段日子的细节,那些在清醒时绝对记不起来的事重翻旧账地搬出来。我对他列举的一个例子印象很深,有一个人做了这样的梦,在西班牙,他想去一个Daraus,或Zaraus的地方。但是他醒来后,根本记不起和这个地方有任何瓜葛。但在几个月之后,他在行程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叫做Zaraus的站名,而这个地方他确实在以前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