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明夫被一个蒙面人杀死的消息,尚庆海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欣喜之余,也生出一丝惋惜之情,因为想从山田惠子身上得到有关军列的消息彻底无望了。转念一想,既然事儿已经出了,没有补救的可能,还需从长计议,通过其他渠道寻找机会。下了白班后,尚庆海径直来到了山田明夫家。
这是一间阔绰别致、典型日本风格的房屋。室内摆设整洁,纤尘不染,正墙上挂着山田明夫的遗像,上面悬着一幅黑色挽帐,一张小桌上立着山田明夫的灵位牌和两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氛围哀婉肃穆。山田惠子身穿孝服,那张因悲恸而憔悴的脸上挂满泪痕。见尚庆海进来,她微微点下头,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尚庆海脸色严峻,缓步走上前去,将一朵白色绢花轻放在山田明夫的灵位牌前,又朝山田明夫的遗像鞠了三个躬,默立片刻,走到饮泣的山田惠子面前,轻声安慰道:“惠子,令尊罹难,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自制,千万保重身体。”
山田惠子双手掩面,悲戚的感情不能自已:“真没想到,父亲死得这样惨。”
“惠子,别伤心了,我想警备队一定能抓住凶手,替你报仇。”尚庆海说着,递给她一块手帕。“上哪儿去抓呀,破坏军列的案犯一个都没逮着,要抓到凶手,那不等于大海里捞针……”惠子哀怨地说。
“瞧你说的,哪有绝对难办的事情。这个人如此胆大妄为,置王法于不顾,皇军是决不会放过他的。对了,惠子,这下可不用为回国的事儿担心了。”
“那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哪?”
尚庆海扶住山田惠子的肩胛,亲昵地说:“你可别忘了,还有我呢。”。
山田惠子得到极大的慰藉。
夜,万籁俱寂,整个大地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晚风揉搓着黑黝黝的林子,发出沙沙的低吟,如一位孤独的行者,倾述着冗赘的心事。迷蒙的暗影中,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泛着微弱的烛光,供桌前坐着两个人,正在喁喁低语。他们是尚庆海和北山抗联政委王洪波。
尚庆海又续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老王,目前掌握的情况就这些,至于梅津武雄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现在还一无所知。山田明夫一死,看来我们不可能在惠子身上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嗯。”王洪波点点头,“梅津这家伙单单在这时候来,显然是为了组织这趟军列,这一点可以肯定。为了防备苏联的进攻,这一带向来是日军屯集重兵的地方,只是军列确切的通过日期和车次……”
“是啊,日期一天天逼近,可现在还不见一点眉目,我也很着急。”
王洪波说:“过去日寇军列多次遭受我们打击,使警备队最为头疼的就是老鹰嘴、吴家甸子和龙泉镇这几个关键地段。这几个地方地形复杂险峻,容易下手……不过,这次情形就不同了,他们沿线加强了防范,铁道线上昼夜都有日军巡逻,凭借以往的经验未必能取得成功。所以,这次我们要改变作战方式,按初步拟定的方案办,行动时因势利导……”他顿了顿,“在这之前,你要和惠子保持接触,说不定她能为我们提供有用的东西。”
尚庆海苦笑一下,似有难言之隐。
“庆海,接触这个日本女人,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这可不能含糊……对了,那个‘黑虎’怎么样?”
“恨鬼子,有民族正义感。”
“这样就好。你要设法接近他,试探着争取他,说不定他还能为我们做些工作。他以前的老账我们不去翻它,眼下是冲着抗战这个大目标。”
“山田太郞也这么讲,他们日本人参加反战同盟,有的就是靠在事实面前争取过来的。”
王洪波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日本反战同盟能跳出狭隘的民族主义圈子,实在难能可贵。山田这样支持我们,你要注意保护他,警备队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随时对他下毒手的。”
尚庆海瞄着王洪波:“我想把这次军列搞掉之后,带他一起撤,你看怎样?”
“完全可以。这样吧,我再派个人来,暗中协助他的工作。”
“好。”尚庆海赞同说。
“突突突……”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从远处传来。尚庆海急忙吹灭蜡烛,二人轻声走出门去。
八月的骄阳像个大火球,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能量,枕木被烤得滋滋冒油。本来就无遮无拦的货场,在正午的阳光下,更是暑气熏蒸。
这时,龙泉镇机关区火车司机刘大力和郑二傻、小盼儿两个伙计正从终点线方向斜穿过来。三人的脸上涂着一层煤灰,样子滑稽且狼狈。他们刚刚返乘回来。
库房货位前,停着一节敞车,几个脚夫掮着货包正往车下卸货,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其中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身体干瘦的小老头扛着货包,在跳板上吃力地挪着步子。许是货包太重了,跳板给压得吱吱响,他的腿在不停地颤抖,最后终于失去重心,连人带包一起滚到跳板下。
一个身穿短袖汗衫、镶着满口金牙的监工见此情形,恶狼似的扑过来,张口就骂:“老不死的,活没干完就放挺了,妈拉个巴子,滚起来,老子没工夫和你蹭牙!”说罢挥鞭就打。
监工举在空中的鞭子刚要抡下来,手腕猛地被一只大手钳住,捏得他直咧嘴。刚想发作,见眼前站着的是一脸怒气的刘大力,一下子蔫了下来。
“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他还能给皇军干活吗?何必发这么大火儿!这节车,我们哥儿几个包了。”刘大力说着甩掉肩上的“油包”,朝几个弟兄挥了挥手,率先纵步跳上车去,帮着往下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