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新鲜劲儿过了,才觉出集训枯燥来。提枪,肩枪,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还有卧倒,匍匐前进。尤其匍匐前进,不光手脚并用,手里还拎着枪,匍匐前进了,手脚磨破还不算什么,有时拎着枪的枪口会撞自己脸。一趟匍匐前进下来,我们几个新兵蛋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圆圈圈印儿,仿佛枪口会画画,给画上去的。连长在一旁挖苦我们:这个好,这个就像盖了戳,公家的戳,走到哪里都会让人认出你们是新兵蛋蛋,不会丢嘛。训练中也有短暂休息。之前休息时,我们经常摔跤或者坐在太阳底下捉虱子,现在不行了,一个个都累趴了蛋,七仰八叉躺在地上,有人看见虱子爬出领口外,也懒得去捉。崔立国身上虱子最多,往常他痒了,会躲在背静处,捉虱子。现在可倒好,他挨我最近,虱子爬出他的领口,往我身上爬,打算越界经营,他也不去管理。我两手一边扑喽虱子一边呼喊:虱子跑我这边啦!喊声惊动了连长,连长赶快过来,蹲下身子,给崔立国捉虱子。连长捉虱子和崔立国捉虱子不一样,崔立国喜欢用两个大拇手指的指甲盖捉,捉一粒了,两个指甲盖互相对着一摁,就听“嘣”的一小声;捉一粒了,两个指甲盖互相对着一摁,就听“嘣”的一小声。大约半碗饭时间,崔立国两个指甲盖,成了红的。连长说:来,你把衣服脱下。崔立国往逸美帘那边瞅瞅,生怕逸美帘看见。连长说:没人瞅,赶快脱吧你。等崔立国衣服脱下来,连长拎着衣服离开我们这一片树荫,往一大片阳光里走,走到一块大石头旁,把衣服盖在石头上,就像做饭捂锅盖一样,捂在上面。捂一会了,立刻拿开衣服,只见石头上面爬满了虱子。这个办法捉虱子,头回见着,一下的,几个民兵蛋子都觉得新奇。连长招招手,说:都过来一起捉。我们就过去,一起捉。当然是用指甲盖捉的。好几个人都用两个指甲盖互相对着一摁,那么,好几个“嘣”的一小声在大石头上连续不断给制造出来,听了,有些好听。等捉完了,再看我们指甲盖,也都成了红的。连长捉上瘾了,目光落在我身上,说:来,你把衣服脱了。我赶紧抱住膀,急说:我没有,我没有。连长目光就移开,落在另一个小子身上,另一个小子也像我一样,赶紧抱着膀,连说:我没有,我没有。连续好几个小子都说没有,没办法,连长只得放弃我们这嘎达,把目光落在几个丫头那嘎达。几个丫头非常敏感,明明她们都低着头,没看我们这嘎达,却感受到了连长目光落向那嘎达,突然集体抬了头,怔怔望着连长。连长也望着她们。那一刻,谁都不说话,空气一下子紧张了。忽然连长说:只一个就行,我不挑,你们几个看看谁行,谁行主动一点,怎么样?不行的话就选一个吧。要不,抓阄?几个丫头没有抓阄,她们很自然把目光落在逸美帘身上。逸美帘犹豫了一会,她最终站起来,离开那几个丫头,向一处掩体那嘎达走。掩体新修的,泛着新鲜泥土味道,过两天准备在那里投手榴弹用。按照个头,我们平时在掩体里刚刚露出脑袋,可逸美帘个子小,她走进掩体,正好跟她脑袋一平,看不见她了。我们全都盯着那掩体,看她到底怎么从掩体里往外走。过了一会儿,忽然一团红,从掩体里抛出来,抛向半空,落在我们这嘎达。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一小件红内衣。那个年代,女孩子没有乳罩,里边穿了一件很小的短内衣,权且胸衣了。连长上前两步,拎起红胸衣,如法炮制,将红胸衣往石头上一盖,捂在上面。等捂差不多了,连长拿开红胸衣,我们集体目光落在石头上,居然没有虱子。连长眼睛也不瞎,他看的跟我们看的当然也一样,不见一粒虱子。连长失望地拎起红胸衣,往掩体那嘎达走去。我们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不知连长会干出什么事来。走离掩体五步之遥了,连长站住,将红胸衣在自己手上窝巴窝巴,窝成个团儿,一抛,抛出个红弧线,准准地抛进了掩体里。连长对着掩体说:好了,你赶紧穿上吧。
但这之后,有事没事的,崔立国总往大石头那嘎达去。我问:你总去那嘎达干什么?他答:看虱子。起初,我信了。虽然虱子都不复存在了,可毕竟的,那些虱子们,都饱含着他身体里的血液啊。我后来看他眼神不对劲儿,定定看着石头,几乎发呆,就令我心生疑窦了。一次,我乘他发呆的空儿,问他:石头上早就没有虱子了,你还总看个啥?他当时还没有从呆里出来,一不注意,心里话溜达到嘴边,他说:逸美帘的红内衣也捂在了这上面啊。听完这句话,我觉得这小子看上逸美帘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看上,近乎痴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