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庆祝张伟升迁时大头说过的话,我以为只是随便说说的客套话,谁知没过多久,大头就成了郊区白河边上一个名叫白河的化工厂的法人代表。到了年底,就成了纳税百万的大户,对于这样的利税大户,我自然要行使宣传报道的职责,派出记者去采访宣传。一时间,白河化工厂成了市内的明星企业,大头也成了报纸上有字广播中有声电视里有影社会上有名的企业家。
那天我正在外地,有点私事要办。突然接到了张伟的电话,说,出来咱俩喝两杯。电话里的声音很郁闷,看样子心情不大好。我说我在外地了。张伟沉吟了一下,说,那算了,等你回来吧。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了回来的日子。他说,等你回来跟你说。说完撂了电话。
从外地回来后,我在家里做了几个菜,给张伟打了电话,说我回来了,让他过来喝一杯。我老婆和系花到二百多公里外的地方泡温泉去了。自从帮了张伟的忙后,我老婆和系花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以前我老婆表面上和系花亲亲热热,背地里却有些妒忌系花,我知道我老婆的妒忌来自于系花的容貌,除非年节,平常聚会从不参加。
张伟手里拎着一瓶红星二锅头来了。
我说,你拿酒干吗?家里又不是没酒。
张伟用牙咬开瓶盖,说,你那酒都不够劲儿,今天咱喝“红二儿”,一人一半儿!说着咕咚咕咚倒了两杯。
我知道张伟的酒量,一个二两的“小二儿”下肚,就找不着北了。
我说,找我啥事?说吧。
张伟的脸沉下来,像是要下雨的天空。
我又问了一声,张伟才说,那件事你知道吧?
我问,哪件事?
张伟说,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大头的酒店里,大头宴请监察大队几个头头儿的事。
我点头说知道。那件事张伟以前和我说过,说有个周五,大头打电话给张伟,让他晚上下班后到他的酒店来一趟。张伟不知道大头找他什么事,下班后就直接奔大富豪酒店而来。到了酒店包房才知道是大头宴请监察大队的领导。几个头头儿环坐在圆桌四周,每个人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张伟对这类吃请的事一向反感,找了个借口掉头往外走,被马屁精伸手拦住了。马屁精如今和张伟一样,已经升到了监察大队副科长的位置上。马屁精说,别走啊张科长,既然都来了,大家就一起热闹热闹吧。张伟一点面子也没给,推开马屁精的胳膊说,这是你的强项,还是你陪着领导吧。说完向外走去,随后赶来的大头也没拦住。
这件事张伟和我说过。当时张伟义愤填膺,不光对马屁精和几个头头儿严重鄙视,对大头的所作所为也大肆抨击,说领导吃请腐败就是让大头这帮人给惯的。
其实现在这种吃请的事已经极为普遍了。我在网上看见这样一个段子,上班搞不定就上桌;上桌搞不定就上门;上门搞不定就上床;上床搞不定就上访;上访搞不定就上网;上网还搞不定的事情,那就只好上吊了。相比之下,吃请还算是最初级最纯洁的阶段。酒桌上最好说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称谓上再由没喝酒之前的“局长、书记、主席”一类冠冕堂皇的头衔变成“哥、兄弟、老弟”之类比较温馨的称呼,你的胳膊再搂上他的脖子,几只酒杯咣地撞在一起,什么棘手的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了。而这种融洽气氛的营造需要一些发酵剂,那些女人就责无旁贷地充当了化学成分。我打小就和张伟在一起,了解张伟的为人,对这种事本来就看不惯,旁边再为他配备一个花香四溢莺歌燕舞的异性,他要是留在那儿就怪了。有一次,我、大头、张伟三个在一起闲扯,大头无聊地逼迫我和张伟坦白睡过几个女人。张伟说一个,就是系花。大头笑着说张伟不坦诚。张伟说不信拉倒。大头笑着拍着张伟的肩膀说,哥们,你可亏大了。问到我时,我轻描淡写地说一两个吧。大头说你这领导得与时俱进开拓进取,尽快赶上来。我赶紧转移话题问,你这家伙睡过多少个?大头说具体数字记不住了,大概有个三十多个吧。张伟把手头的打火机冲大头扔了过去,能不能别在这种恶心的事上纠缠?赶紧翻篇儿!大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晒晒嘛。睡过女人的数量决定一个男人的实力。张伟说,我看未必,男人最骄傲的不是睡过多少女人,而是能有一个女人愿意让他睡一辈子。大头说,这么说嫂夫人就属于那种愿意让你睡一辈子的了?张伟说,屁话!那是自然的。我们从恋爱那天起就承诺彼此忠诚,绝不做对不起对方的事。大头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那次我没说实话。这个社会上,哪个男人没个红颜知己?但我没大头那么多,大头那家伙简直就是滥情,来者不拒,三十多个说不定把小姐也算上了。我注重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那时,我和台里的一个女记者陈小小正好着。前几天张伟给我打电话,我说我在外地办事,实际上是和她在外面度假。小小比我小十多岁,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姑娘,从来不跟我提什么要求,也没那些大胃口的名分之说,但是我不能不明智,她分到台里做了不到两年的记者,就被我调到新闻部做了主任,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扛着摄像机出去跑新闻了。这种事在如今这个社会已经不算什么,不妨碍家庭,对自己的仕途也不构成什么威胁,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我知道,这种事张伟绝对看不惯,否则就不是他张伟了。所以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我问,那件事不早就完了吗?
张伟闷闷地说,我也以为没事了。可是前几天我在厕所蹲着,听见有人进来小解。听说话声音是马屁精和队长。队长说前几次在大富豪酒店玩得挺尽兴。马屁精忙说,我打电话让徐良再安排一次。队长哈哈笑着说,你安排吧。不过你说每次叫张伟那小子过去他就是不去,局长去那次他也不给面子,什么意思?马屁精连说,就是呢,大家伙在一起玩玩,乐呵乐呵,有什么了不起的,装什么清高纯洁!我气得差点从蹲位上站起来冲出去。
我连忙劝张伟喝酒,消消火。
大头也和我说过那件事,笑话张伟有点小题大做,如今的社会,吃吃喝喝,找几个陪酒的调节调节气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伟挥着胳膊大声说,我就是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怎么了?
那天张伟喝了不少酒,我想劝劝张伟,见他的样子也就罢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在担心,张伟这样下去,怕影响他以后在环保局的发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张伟被调到了环境监测站担任检测室主任,主要负责分析大气、水及废物的监测和化验。张伟给我打电话通报了这个消息,听声音很高兴。让我晚上下班后到大头的大富豪酒店去,他要请客。
下班后,我直接去了大头的酒店。张伟还没到,我把张伟升职的事对大头先说了。
大头听后,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问,哥,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说名义上是升了,叫起来也好听,实际上没什么实权,极有可能是上面对他的流放。
大头猛地一击掌,说得太对了!都怪他自己,你说每次请客请你你都不到场,干吗?显得你纯洁,不和领导同流合污呗,这样下去还有好果子吃吗?他不知道,他所谓的清高行为,对领导是一种威胁。
我说,张伟个性是挺强的。
大头激动地说,这个社会,有尖你得削平了,有棱你得磨圆了。有棱有角的,就是自找苦吃!白瞎了那个位置,这么多年在环保局白混了!换作我,混不上一把交椅,也能混个二把三把的!
正在这时,包房的门被推开了,张伟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边拉开椅子边问,什么二把三把的?要打牌?
大头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说,对,打好人生这张王牌。
张伟说,别那么高深莫测的行不行?赶紧叫下面弄几个硬菜,今晚咱哥仨好好喝几杯!先说好了啊,我埋单!今天我高兴!
好,张主任!有人给钱我当然高兴。大头起身向外走去。
我问张伟,你怎么看待环保局对你的这次调动?他们明显是在排挤你!
张伟喝了一口茶说,我懂的。这叫明升暗降,这个我还能看不透。
我注视着张伟。
张伟平静地说,我在大学学的就是环境工程专业,现在也算学以致用,专业对口了。这个地方很适合我,我想做点技术性的东西,挺好的。有句话说得好,幸福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人各有志,既然张伟高兴,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天张伟看起来确实很高兴,喝了不少酒,竟然没醉,看来喝酒绝对和心情有关。张伟还让大头把包房内的音响打开,为我们演唱周华健的《真心英雄》。张伟平时的演唱水平不敢恭维,那天却发挥得非常之好。唱到“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动,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里流动”时,张伟伸开双臂,把我和大头紧紧地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