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云不答话,静谧的空间就显得有些尴尬。雪英想,这个吴佩云,大约是不愿把她的世界与自己分享的。想想也是,人家的丈夫是怎样的丈夫?人家的婆婆又是怎样的婆婆?人家又是怎样的人家?但再是姓谢姓于的,那两兄弟的血却是一脉相承的血,追溯起来的源头可是一样的。
姑妈是于老五的姑妈,说到底也是景文哥的姑妈,但景文哥是姑妈从小带走的,早改口称了“妈”,所以虽和刘雪英的于老五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是有隔分的——这个,家里全都懂,就连景文、老五的亲娘,雪英的婆婆,眼见着景文哥这些年如此发达,也不敢越了这个“分儿”,以“生大”盖过“养大”而自居。现在这谢景文的公司,早安下了于老大的一对儿女,于树在厂里当仓管,于秀在公司当财务文员。于老二的儿子于林,被景文送去学了车,在公司专管发货,每天开着车徜徉在深圳的大街小巷。大姑姐的闺女钱芳,也在公司做行政文员。那小姑娘嘴甜,眼神也灵,每回去人事处街道办派出所办事,也不怯场的。看着景文哥这公司发展的架势,家里的那些耗着时光读书等着长大的一拨拨下辈人,怕也是一个劲地要往这厢塞呢!
佩云突然点点头:“倒也是,做到我这步,不想当正职那是假话。我们一个分行有三个副行长,都白眉赤眼地盯着正职的位置呢,像打仗一样,好累!”佩云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很久,她才咕哝了一句:“我在想我是不是跟错队伍了呢!在我们这种处境,跟对队伍才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什么努力都打水漂了!”佩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烟头,很长的一截烟灰,在烟蒂上只一闪烁,便散了。
雪英愣了半天,没明白佩云的话,跟什么队伍?又不是真打什么仗!
这天夜里,住家保姆陈姐去洗澡,雪英走回房里陪姑妈。刚来的时候,陈姐找过她的茬,因为雪英不能用马桶,只有蹲坑才能出得恭来,就每晚在大厅客用卫生间里解决自己的大事。陈姐受了两天,终不依了,捂了口鼻作嫌恶状,嘴上利索得不饶人。家里没人护着雪英,于秀、钱芳是不管事的,大小姐般吃完饭就上楼到自己的小天地里去了;景文哥操心的只是自己公司的那摊子事儿;吴佩云根本就没把刘雪英的“投奔”当回事,不然恁大的房子,怎么也不会让妯娌搭一截委屈的地铺啊!话说回来,妯娌,这名分也只是刘雪英自己的一厢情愿。和于老五还没领复婚证呢,从法律上讲起来,她与他们老于家真是一点干系都没了,不然于秀和钱芳也不会对这个小婶娘、小舅妈不冷不热的。只有姑妈和稀泥地说了一句:“雪英,以后你让陈姐洗完了再屙。没多大的事啊。”所以,刘雪英现在得把自己的生物钟硬生生地改过来,去适应这家一月拿三千块钱的保姆了——陈姐可是吴佩云没出五服的娘家亲戚。
姑妈半靠在床上,眯着眼养神,淡淡地说:“知道于秀谈了个对象吗?”
雪英有了兴趣:“真的?谈了个什么样的?”
姑妈说:“听说挺有钱,老家是南方的。于秀上什么培训课认识的一个老师给介绍的。”
雪英有点酸。女孩子总是有资本,一个黄花大姑娘,眼前的男人总是可以随手乱挑的。婚姻是改变女人一生的第二个通道口,她刘雪英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过岁数大了点儿,和你景文哥错不了两岁,还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闺女。”姑妈又淡淡地道。刘雪英倒吃了一惊。
雪英的公公和姑妈是亲兄妹,只这两个手足。小时候倒也罢了,后来姑妈远嫁,又随丈夫到南疆,倒惦起亲人来,一趟一趟接济守着内地贫瘠土地的哥哥。末了,诞了一个闺女后患了病,再不能为谢家生儿育女,便顺帮着孩子缠满膝头的娘家哥嫂,抱了景文过继。这么多年下来,没想到景文恁有出息,先是考了大学,后来又到深圳,办起了自己的公司,房子是越买越大,接了妈来安享晚年。景文跟着姑妈的时候也有三岁多了,大事都知道,小学、中学的寒暑假也回老家过几天,和家里人全不生分。于老大去世的那年回来奔过丧,那是景文最后一趟回来。再往后,混得越来越出息,倒再没回过家了。面子上的事不曾少,发达后这几年,每年过年也往亲爹亲娘处奉上一万块钱,此外倒也没什么了。姑妈省亲回娘家,遇到发小和曾经的老人,从来都指着哥嫂说景文是他们的孩子,她只是帮着娘家拉巴大的。姑妈不愿别人说自己抱养出息了一个侄子,独享清福去了,家里凡有事,姑妈倒先替景文出头办事,全权做主办了下来。这样,一顺一顺的,把家里闲了的孙辈们都往景文这里送来。这恁大的公司,总是要人的,要谁不是要?莫如要自己家里的!家里的也有了薪水,公司也有人帮着盯,两全其美了!姑妈每回在两年一次的归宁日子,全得的是哥嫂感恩戴德的溢美之词,没有于家的老姑奶奶,于家哪能这样红火!
姑妈的心里,一直感觉是老于家的恩人吧?
下辈的懂事些,侄子侄女全三跪九磕地拿她老人家当佛爷。但下下辈呢?比如于树于林于秀钱芳呢?
雪英知道,那下下辈的,可没谁真敬这老姑奶奶老姑姥姥的!姑妈心里的怨气一直在这里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