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0年第02期
栏目：孙志保作品小辑
天上正零零星星地下着小雨，乌云堆积得很厚，让人觉得会有更大的雨落下来。林子满屋子找了一通，翻腾出一把旧雨伞，撑开一看，伞撑子断了两根，黑色的伞布如一条抽了筋的懒狗般痛苦地趴伏着。林子皱了皱眉，瞥了瞥门边立着的秀的那把红艳的小伞，又扭头看看秀。秀正坐在梳妆台前摆弄那两条稀疏的短眉毛，全然没注意他的存在。林子无奈，把自行车搬下楼，冒雨向单位赶去。
乡企委副主任欧刚正坐在大办公室里摆弄那本抹布般的考勤簿，看见林子进来，脸上显出郑重的神情，说，林子，本月你已迟到了两次，再有一次，这个月的行政奖金就没了。
林子笑笑，说，我那二十块钱是财政上拨的，谁也无权扣。再说，我离得远，又下雨，迟到也是可以原谅的。
欧刚变了变脸，忽然又笑了，说，我可以原谅你，但老王不一定能原谅你。所以，如果以后有扣你奖金的事，你就算在他头上吧！
老王是年初刚上任的主任。上届主任老黄调到市经委任主任以后，副主任欧刚和老王为当主任的事闹了一阵，都想抢着为人民服务，结果欧刚不如老王心诚，就保留意见了。老王上任之后，大刀阔斧砍了一通，单位里每个人身上都落了几道刀痕，心里都不大舒服。老王是三年前调来当副主任的，在此之前曾在一个生产卫生用品的厂子干过一阵代理厂长。老王上任一个星期以后，乡企委里开始实行企业化管理，把一个行政单位搞得如同工厂一般。大家私下议论说，亏得老王不是从军队下来的，不然大家非给搞得出早操住野营不可。最惨的是欧刚。S市是县级市，乡镇企业委员会业务不少，但权力并不大，对于胃口大的人来说，不够一个人塞牙缝的，偏偏老王一人掌握完了，欧刚买盒烟招待人都得当面向主任请示。四十大几的人了，忽然给弄得这么不自在，欧刚心里就窝了一股旺火，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在头顶冒上一股，弄得大办公室里成天有烟熏火燎味。林子看得出来，欧刚的火有燎原之势。林子想那是他们的事，与自己无关。
林子随手抽了张报纸，准备以上厕所为由溜到大院外找医生看病。这些日子他总是做恶梦，一闭上眼便看见无数的灰鸟如飞机残骸般扑落下来，令他冷汗迭冒，于梦中数次体味死的感觉。那些哗哗的鸟笑如街上汽车的响笛一般。在白天仍时不时在耳边响上一次。林子很痛苦，怀疑自己患上了心理障碍性的疾病。他刚走了几步，主任老王从主任室探出头来，喊，林子，过来一下。
老王的办公室是一个二十平方的单间。单间里只坐主任一人，欧刚和大家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办公。面对老王的笑脸，林子心里有些疑惑。老王是不苟言笑的人，一张方型的大脸与胖乎乎的身材相配，看着像任何一级的干部。对林子，老王是从来不笑的。这固然与两人的性格都比较内向有关，但更主要的，是老王对林子有成见。老黄没走时单位搞过几次评先选优，林子都没投老王的票，后来被老王知道了；加上林子与琳处得好，而琳在老王眼里是一个嘴快牙利的小红妖，这些都使老王对林子的印象不大好。
老王让林子坐下，为他沏了一杯茶，又递了一支烟过来。林子心里更加疑惑，但仍不动声色，坐着一言不发。一言不发是林子在公众场合一贯的风格，而他和同事的私下场合又少得可怜，所以乡企委里喜欢他的人较少。不过林子看得出来，同事们相互喜欢的也不多，大部分人是自己喜欢自己。老王简单地问了一下林子的生活情况，就把话扯入了正题。老王准备在近期举办一期乡镇企业业务培训班，培训对象是各乡镇的分管副书记和乡企办主任；当然，如果他们认为这种学习重要，想多参加几个人，将会受到热烈的欢迎。老王问林子怎样看待这件事。林子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看来这是件好事。从几年来摸底的情况看，基层这一块人员的业务素质的确很差，作为上级业务部门，举办一期培训班是应该的。老王见林子点了头，立即追问了一句：那你是同意啦？林子又点了点头。老王如释重负，说，好，谢谢你的支持。
老王的格外垂青令林子有些不安，回到大办公室以后仍在考虑这件事。琳已来了，正和欧刚理论迟到的事。欧刚微笑着，慢条斯理地开脱着责任。琳说话很厉害，几句话就把欧刚冲得坐不住，跑到外面去了。琳走到林子身后，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说，林兄，猜猜我是谁。
林子给闹得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手，说，琳，你这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