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长琳一岁，林子二十五岁，所以琳只有二十四岁。林子喜欢琳。琳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开朗，对人热情。琳的家在南方，离这里很远。四年前琳从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后随同班的一个男同学来到了这里，准备开始她憧憬中的生活。她把困难想得很多，准备得也很充分。她认为有这样的思想准备的人应该能过上好日子。她唯一没想到的是男同学会抛弃她。那男同学是本地人，回到家乡后，和琳处了半年，就以性格不合把她甩了。琳想调回自己的家乡。当她为此而努力时，她才认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渺小。于是琳随遇而安，踏踏实实地过起客居的生活。和琳相处久了，林子心里时不时便升起一种温馨而惆怅的感觉。这感觉如一缕淡淡的炊烟，在微风中时而飘向南，时而飘向北，不忍从那片辽远的天空消失。
林子从未向自己明示过什么，但他总觉得琳是他的一处家园，精神家园。他不敢放纵自己的想象力。他明白，有些想法一旦形成，就再也挥不去了。
琳松开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取出一本杂志，又回到林子身后，把杂志悄无声息地塞到他手里。那是一本《书法》杂志。林子喜欢书法。琳上街时顺便捎回一本这种杂志送他。一年多以来这已成了习惯。林子自己碰到了也不买，只等琳买了给他。两人心照不宣。林子经常从食品店里买来一些零食，像牛肉干、生鱼片、炸虾条之类，为人不知地锁入琳的抽屉。林子有一把琳办公桌抽屉的钥匙，这源于林子的粗心。琳的锁旧了，嚷嚷着要换林子的新锁。林子自然答应下来，并给了琳两把钥匙，过几天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钥匙扣上还有第三把钥匙。
后天有空吗？琳轻声问。
有。林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没请别人，也不想请。
林子知道后天是琳的生日。
林子从医院出来时，天已放晴了。他不想回家，但实在没地方可去。他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半个小时后，那两扇残破的家门固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迷蒙的阳光照在家门上，令林子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秀已回来了，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有些败顶的中年男人说话。秀在一家妇女用品工厂上班，产品销路不错，厂子效益也不错，秀的收入也比林子高一些，这对秀在家庭中的统治地位起到了巩固作用。林子知道这个败顶的男人叫于纯。昨天秀给了林子一个地址，让他今天去找于纯。秀说于纯的路子野，随手捞就可以赚到钱，让林子跟他学学。林子知道于纯迟早会找上门，所以就当忘了那事。败顶的男人都比较精明，比如列宁，比如丘吉尔，所以林子自打一进门就对于纯怀了戒心。秀抱怨过林子的健忘，就到厨房做饭去了。林子便坐下来，听于纯讲他做生意的种种经历，那些经历中不乏趣闻，但林子的心中充满了烦躁，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加拿大去。林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秀是在哪里认识这个在他看来一定有体臭的男人的。他对能说会道的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抑制的厌恶。于纯偏偏就是这种人。
秀看不惯他的清闲和散淡，看不惯他有事没事便坐到桌子前写业务论文，然后拿着二十或者三十元稿酬在她面前炫耀。她更过不惯这种贫困的日子，所以就把这个男人找了来，让他拜这个男人为师，学做生意。
于纯这几年发了，秀背后这样对林子说，手头少说有这个数——秀做了个“四”的手型，她知道林子明白她的意思是四百万。那是一只白皙纤秀的手。林子看它时，却觉得它很龌龊。林子认为那样的手只应永远高高地翘成兰花指的样子。
林子两年前做几次生意，也是秀牵的头。秀这人神通广大，这一点结婚之前林子没看出来。林子干了几次之后，对自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做生意要有一颗永不内疚的心和一张随时叛变的嘴。他不行，他面对别人的娓娓述说，只有长久地沉默并充满一心同情。于是上当受骗，血本无归。林子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意生涯，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这件事令秀一直耿耿于怀。秀总是在对他说，林子，你有什么用啊！
几天前秀对他旧事重提，林子看着自己寒酸得无法继续寒酸的家，同意了秀的让他再出去跑一次生意的意见。林子从秀的言行中察觉到一点令他恐怖的情绪：如果他不答应，秀有可能亲自上阵。
于纯继续用唾沫星子为他的生意添趣加味。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细致地描述了他所享受的豪华，极力渲染他骗人的种种情节以及被骗者的种种傻兮兮的神情。林子意识到他不是在向自己说，他是在向秀说。作为回应，秀在厨房里不时发出一声两声清脆的大笑。林子弄不明白这些过去耻于说出口的事现在怎么会津津乐道，而且还伴着一种由自以为智慧超群而生发出的自豪，而且，还会有女人为此赞同地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