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教书第二年,跟刘勇结婚了。新婚的日子,阿秀跟刘勇很相好。阿秀洗衣服,刘勇就一边儿帮忙。邻居大嫂笑话刘勇,大老远喊刘勇,说你不帮着媳妇洗衣服,是不是晚上就不能上床啊?
刘勇笑着,脸红红的。
冬天,阿秀从学校回来,如果屋里铁炉灶里的火,红彤彤的,那是刘勇在家里。阿秀就里里外外寻找刘勇。刘勇跟阿秀闹着玩,常常藏了,等阿秀找到他,哇的一声,吓阿秀。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有一次,刘勇听到屋门外的脚步声,哇的从门后露出来,没想到是他的小婶子。刘勇大窘。
他们有女儿那年,村干部通知新结婚的年轻人,让交一张二寸结婚照片,补结婚证。
阿秀跟刘勇照了一张双人照片。
那时,镇上只有一家照相。照相馆里头,门顶,有一个大相框,上面粘贴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黑白照。
刘勇去开票,说他们照红底结婚照。红底彩色照片刚刚兴起。他们坐下去,阿秀跟刘勇都有女儿了,但第一次跟刘勇照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生分。照相的人看半天,对他们说,你们往一块靠一点。
刘勇挪了挪。照相的人说再往一块靠。刘勇又要挪,照相馆的人说,是女的这边。阿秀觉得自己挪了一下。照相馆的人说再挪再挪,离这么远,怎么能是结婚照呢?阿秀有些为难地看一眼刘勇,刘勇顽皮地笑着看阿秀。照相馆人忽然说:好,好,看前面。只听啪的一声,照相馆里的人说:好了。
照片上,阿秀脸上没有笑。阿秀最不喜欢听别人指西摆东了。阿秀那会儿心里正不高兴,才没有笑出来。刘勇脸上的笑也只是一点点。可能是刘勇正看着阿秀笑,经照相馆人那么一喊,一正经,脸上那顽皮的笑跑掉了。尽管他们脸上没有多少笑意,这张结婚照片,因为是红底,还是蛮喜气的。刘勇从照相馆取回照片,阿秀看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将照片看了又看。
刘勇也很高兴。他对阿秀说,取照片时候,碰上邻居大婶带孩子们照相。她拿着结婚照片看了好半天,直夸阿秀的鼻子长得好。
阿秀听了,心里高兴。她说结婚照给人家乱看什么啊。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照相,小二寸,红底。阿秀刚刚生了孩子,脸有点儿瘦,眼睛比姑娘时候大些,身子有些儿臃肿。阿秀穿着一件天蓝色毛外套,就更显得宽阔。刘勇也穿了一件毛外套。八九十年代,街上挂满了毛外套,女人们手里织着毛外套,铺天盖地的毛外套。阿秀学校里,女教师们上完课,偷偷织毛衣。每周开例会,校长总得强调:女教师不准凑伙织毛衣。但阿秀身上天蓝色的外套就是在学校里偷偷学着织出来的。刘勇身上的毛外套,浅色麻灰,不是阿秀织的,是刘勇自己买的。不是刘勇嫌弃阿秀织得不好,是刘勇从来喜欢买衣服。刘勇买衣服,都能说是他的一个爱好。刘勇给他买身上穿的那件毛外套,也给阿秀买了一件,大方格的。刘勇还给阿秀买皮鞋,穿起来,很简便。阿秀一穿好几年。
刘勇穿着毛外套,从照片上看,蛮精神。但阿秀看着,比结婚前,不是胖了,是瘦了。阿秀知道刘勇消瘦是因为她怀了孩子,还因为她生了孩子。孩子过满月,得一笔费用。特别是对一个刚结婚的年轻人,真算得上一档子事情。
满月那天,亲戚邻居朋友坐了满满一院子。阿秀坐在屋里听院子里碗筷的声响,听院子里男人可着劲猜拳。亲戚们围着阿秀,摸着阿秀女儿的手,摸着阿秀女儿的脚,欣喜地看着孩子鼓鼓的脸蛋。阿秀看着刘勇忙进忙出,心里想刘勇很能干啊。
拍了结婚照片以后,公社没有再催,刘勇阿秀的结婚证就没有领。当年,年轻的刘勇阿秀,对于领结婚证这件事情,就像他们家屋檐下的燕子飞来了或者飞去了一样,从不挂在心上。一直到他们生了女儿,接着生了儿子,一直到他们两个孩子差不多都要二十岁了,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