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二那天,正是界沟集逢会的日子,邱有方带着邱万财,吃了早饭便去赶会,顺便买些日用的东西。到了晌午,东西买齐了,邱有方便让邱万财带着东西等他,自己去听两袋烟的戏。好不容易赶次集,邱有方不愿放过听白戏的机会。说的是两袋烟的工夫,可邱有方一听就听迷了,等一场戏谢幕,发现太阳已偏西了。邱有方急忙来找儿子万财,说太阳偏过午了,咱们吃点饭吧,便叫邱万财去买四个烧饼馍来,一人两个先垫垫肚子,午饭等回去后一块吃。谁知邱万财听了说:“爹,等你等不来,刚才我已先吃过了。”邱有方一听儿子吃过了,心里老大不高兴,问他吃了些啥。邱万财说:“那边卖的鱼真香,爹,你也去吃一碗吧。”邱有方一听儿子吃了鱼,当时就心疼得直跺脚,指着邱万财骂道:“好你个败家子,你竟舍得吃鱼!照这样吃法,啥家业让你吃不光?好你个败家子,你不过了,我也不过了,你敢吃鱼,我就敢喝丸子汤。”说完气呼呼地来到卖丸子汤的摊子前,抠出十文钱买了一碗,呼噜呼噜一气喝了一半,没等卖丸子汤的将十文铜钱装好,邱有方已将碗又伸到卖丸子汤的面前喊道:“掌柜的,添汤,该吃吃,该喝喝,你舍得我也舍得,不过了。”卖丸子汤的规矩是十文钱一碗,添汤不加钱,于是很快又给邱有方加满了一碗汤,邱有方呼噜呼噜几口又喝下半碗,将碗伸到卖丸子汤的面前又说,“掌柜的,添汤,该吃吃,该喝喝,不过了,你舍得我也舍得……”结果,邱有方一气添了十多次汤,气得卖丸子汤的一摔勺子说:“你该吃吃,该喝喝,不过了,也不能拿我的丸子汤撒气呀,都跟你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这时,邱万财上来了,他拉着邱有方的手说:“爹,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敢大吃大喝了,咱们回家吧。”
不知生就的种还是邱家该兴,从那以后,邱万财果然比乃父还抠,到他当家时,邱家终于置地五百多顷。百顷田就是上万亩地,五百顷按说是不小的数字了,但邱万财并不满足,他听说大别山有个叫李梦庚的,挂起了千顷牌,心里便打起了盘算,这辈子一定要超过李梦庚,最少也要弄个千顷牌挂挂。
人一有志也就有了追求,邱万财立志置地千顷后,那个抠门劲就别提了,节俭超过乃祖,豪夺超过乃父,那时兵荒马乱,灾害频繁,穷人家有三几亩地,遭个天灾人祸,不是卖儿鬻女,便是拄着棍子要饭,土地虽是命根子,但火烧眉毛且顾眼前,有地没地也顾不得了,只要碰到买主,往往石把粮食就卖,卖地的常常比买地的多。邱家家大业大,土地自然越滚越多,邱万财到了知天命那年,终于如愿以偿,盘剥了千余顷地,挂起了千顷财主的牌子。
家有千顷地,无儿不是福,邱万财年届五十,娶了一妻,纳了一妾,但这一妻一妾犹如不下蛋的母鸡,使得单传数代的邱家断了香火。五十一岁那年,邱万财又狠狠心续了个偏房,结果一炮中的,当年便生了个大胖儿子,虽然开花结果日期不合,但邱万财认定是自己的劳动成果,破例忍痛割肉,唱了三天大戏,为儿子取名宝蛋,庆贺邱家有后,但邱庄人却私下议论:邱万财得了个走种儿子,邱家要败了。
三天大戏唱完,邱家来了个要饭的,邱万财此时正躺在太师椅上吸水烟,见要饭的来了,乘着得意的兴头,破例让丫环拿个馍端了碗剩菜,打发了叫花子。要饭的吃饭当儿,丫环和佃户小声议论: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掌柜的竟打发了要饭的,不知过后心疼不心疼。这话让邱万财听到了,他嘿嘿一笑说:“心疼,心疼个啥。老爷我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有十年吃不完的粮,他咋吃了咋给我拉出来,最后还不是肥了我的田。”那花子是个外地人,听了邱万财的话气狠狠地说:“老爷,你的饭我是吃下了,这泡屎要是拉到你地里,拉到哪儿我就死到那儿。”说完扬长而去。
要饭的走后,邱万财叫了个佃户和自己一直远远地跟在要饭的后面,一直跟了三十多里,见叫花子钻进了芝麻棵,便赶上前在路边等着。叫花子出来后,邱万财说:“咋样,你再走十里还是我的地,这泡屎不还是拉在我地里吗?……”
第二天,在叫花子拉屎的芝麻地头,人们见了吊死在柳树上的叫花子。一私塾先生知道这事后说:为富不仁,猪狗不如。从此,邱家的人缘更差了。
宝蛋大了,邱万财老了,六十岁那年,邱万财喜滋滋地想过个花甲大寿,请了戏班子,发了请帖,结果亲朋本家无一人凑趣,开了大戏也没人看,这事对九岁的宝蛋来说未免扫兴。
宝蛋越长越大,由于是邱家的独苗儿,免不了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砸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邱万财想教他持家之道,无奈这独苗儿悟性太差,怎么点都点不醒,一天到晚伸拳拽腿,使枪弄棒,耍个不停。邱万财请了个私塾先生,想教宝贝儿子识几个字,先生教了几天,没教会一个“人”字,邱万财问儿子老师教的啥,宝蛋张口便是“人之初,性本善,狗咬先生蛋。”问他会写啥字,宝蛋写了一个八,说这是人之初的“人”。邱万财明白,这些肯定都是佃户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