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凉山文学》2008年第05期
栏目:小说
老一辈常说,解放前的凉山,老君山、螺髻山、黄毛梗、阳糯雪山等主要山脉,都曾经是虎的天堂。其他野生动物也是种类繁多,不计其数。但是,由于多年以来过度狩猎,乱砍乱伐,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到如今,不要说虎豹。一只野兔也难觅其踪。将来我们的子孙,就只能在影视资料里一睹其芳容了。长此以往,人类将成为孤独的、单一的物种。因为惧怕的缘故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下面这个故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作者
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我常常徜徉于阳糯雪山的山岭沟谷间。我老了,老了就是老了,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我老了,我一生的激情与梦想之火也随之熄灭。剩下的就是想吃,除了水,我想吃肉,血淋淋的肉,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下或者灌木丛中,轻轻地舔一下然后狠劲地撕咬。吃饱喝足之后,我轻轻地抚摩着胀鼓鼓的肚皮,在温暖的阳光下进入甜甜的梦乡。
我是一只孤独的老虎,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同类,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的死,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都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被秋风吹落的枯叶,随着小溪漂向远方——他们永远也不会回头了。
我们的孤独是注定的。我们有时会咆哮,但也是一个人的时候,发泄一下内心的憋闷。我们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在深夜的丛林间传来的回声。这就好象对我们情感有了回应。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好多次,我自豪地观察天上的星星是不是被我的吼声吓落了下来。我一直以为这些挂在天上不停地眨眼的星星会被我的吼声吓掉下来的。但,我们的孤独是幸福的孤独,因为我们知道,在同一座山脉的其他山岭间,还有我们所亲所爱的同类。可现在,我的孤独属于撕心裂肺的真正的孤独。没有了,和我一样的没有第二只了,在这巍巍的崇山峻岭间,我成了最后一只有血有肉的虎了。当有一天我发现这个事实时,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一直下沉没有终点。没有了嬉戏的伙伴,没有了狩猎的帮手——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之后过了很久,我才有了坚持活下去的念头。
我想吃东西,想吃饱以后睡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晒太阳,这是我这一生的黄昏时期了,我走路都已经是摇摇晃晃的了。现在是三月份,我冷得要命,山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深夜的时候,还有可能下场雪,以前雪花悄悄地落在我的皮毛上,觉着很好看,现在却感觉很冷。四季的交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感觉了,动物们的求偶声不断,该是养育后代的时候了。山下的人已经在选种,他们要种洋芋和包谷了。麦苗被冷风刮得瑟瑟发抖。山下的这些麦苗还没有野草高。我看见刺猬在灌木丛中穿梭,这些灌木太矮了只有刺猬能穿行其间。刺猬是生活在山下有灌木的地方的,然而现在树木已被人们砍光,刺猬们早已成为高山上的主人。
这个地方叫小相岭,我必须找到一眼泉水,因为肚子饿的时候总感觉口渴。我必须小心地让过猎人的陷阱、套子以及各种各样想捕捉我的魔具。有一天,在小相岭的某个地方,就有一百多个随时要我命的魔具被我识破并顺利躲过。我已经不把穿过这片充满危机的森林当成一回事,要不然,我也不会活到今天,我的聪明让我活到了最后,关于虎的苦恼、悲哀、孤独甚至绝望也因此全部落在了我的头上。
喝够水以后,我站在水塘边看着水里孤独的影子。在这个水塘的四周,遍布各种各样致命的猎具,还有阴冷且长的枪管,猎人知道野兽们会到这里来喝水。所以野兽们总是喝完水就匆匆离开。但我还想玩一会儿。我太累了,需要休息,现在,我已经不怕死了,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猎具,还有阴森森的枪口,我已经无所畏惧,作为虎,最后总难免一死,可之前我起码逃脱了有上千次。我看着水里的我,皱纹满脸、瘦弱、像是丢了魂似的,而且看得出很饿,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我听见一个农夫的歌唱,农夫就是农夫,不是躲躲藏藏的猎人,猎人不要说唱歌,连一句话也难得说,而且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农夫是光明磊落的,他们在即将西沉的夕阳下向阿惹妞高歌爱情的甜蜜。
“我想吃猪肉”,这种念头驱使我来到一个我以前藏食物的地方,我不断用鼻子嗅着岩羊、麂子、獐子似有似无的气味。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因为这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实际上他们诱人的香味已经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
现在,我靠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上睡着了,刚才上山的时候把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天已将随着太阳沉到了西山后面,黑夜正悄悄地围上来,我脑海里只有想睡的念头,肚子也饿得肠胃粘在一起了。这时候,我想起一个兄弟,他叫“拉达”。他常常大声地给我说:“报仇啊,报仇”。而我只希望他呼喊我的名字。
这时候的森林里又响起了呼喊声,也许只是我耳鸣的缘故吧?最近我经常梦见我这个兄弟,恍恍惚惚地好象总要我报仇。这种幻觉已经出现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