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站被拆之后,父亲还会摆弄园里家里的那些废品玩意儿。偶尔,父亲还会带着孩子们一起整理,包括抽铜。
妹妹对抽铜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是搬到三层楼居住的事了,那会要给在草寮里干活的阿爸阿妈送午饭,时不时能看见他们拿着工具刀坐在那里抽铜。”孩子们当时年纪还小,父母亲没舍得让他们跟着一起抽铜。再者,废铜的回收价格并不怎好。
直到幺弟都十岁出头的时候……直到废铜价值颇高的时候……
每到假期,从早到晚,一家人便齐心协力着手于抽铜,为着假期过后的开学,为着开学之初的学费。“能挣多少是多少。挣不了所有孩子的学费,也要挣上一个孩子的学费。”父亲如是说。
抽铜之故,无他,赚钱尔。
什么是抽铜?顾名思义,就是把铜抽出来。从哪里抽出铜来?废机子或废电线。废机子和废电线从哪里来?自然是父亲的废品收购站。所谓“破铜烂铁”,此“破铜”应当包括电动机里的铜件,也应当包括废电线里的铜芯。简单来说,抽铜就是撬开一些大部件取出小铜件或者削开各种电线取出铜线。孩子们常干的活儿属于后者,削皮抽铜,谓之削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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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电线是抽铜的一种常见方式。尽管电线本身和电线胶皮也能卖个钱,但更值钱的还数包裹在电线胶皮里的铜线。徒手抽取铜线是困难的,这就需要用到工具刀。家里具体是这么操作的:工具刀沿着电线慢慢地削去一面的胶皮,再用手把铜线从余留一面的胶皮里抽拉出来。电线较长,或者刀钝、力道不足等其他原因,在一根电线的削皮过程中,削断胶皮是极为正常且经常发生的事情。要想抽得一根亮堂堂的铜线,削去电线胶皮往往需要多次下刀。
“削”是苦力活。质地柔软而细长的电线,不易纠缠打结,容易拆分捋直,利刀顺势而削,也无须太费力。但是这种容易削出来的铜线一般又细又轻,牛之一毛,块儿八毛。为了多挣些钱,孩子们常常要挑战斤两十足的电线。这样的电线,质地坚硬而粗长,偶有纠结曲折,不花时间拉直、不使力道削皮,实难抽得铜线。
废电线,自然不像新电线那样是一捆一捆码齐的,各种废弃各种姿态,为了便于储存运输,无论长短都会被收购站塞进大麻袋里。所以,废电线之间免不了绞绞缠缠。为了省力削电线,花些时间把缠成一团的废电线拆分拉直是非常有必要的步骤。首先从一大团电线里找到某一根电线的一端,“找不着也没关系,直接拿把剪刀剪出两端更是快捷”,然后顺着这一端找到电线的另一端,一边往缠里找一边往缠外拉。这种类似迷宫游戏的解锁,孩子们乐此不疲。绞缠打结的关系,电线的另一端会不容易解出来。这时,孩子们会用脚踩住那一大团电线再用手使劲。经过脚底这么拉出来的电线,基本已被拉直。“实在解不出来电线也没关系,还是直接拿出剪刀。咔嚓一剪,另一端迅速出现。这么一根电线就有了。”
拉直绷紧电线的情况下削胶皮是十分省力的。习惯做法是,截取电线的一段适当长度,左手拉住长度的一端,右脚踩住长度的另一端,保持电线长度笔直紧绷的状态,右手再用工具刀自上而下地沿着电线慢慢地削去胶皮。“坐着干站着干都没问题。这种脚踩做法可比光用两只手削电线要来得有效率多了。”电线都是偏长的,每削去一段长度的胶皮,左手就要从右脚脚底拉出下一段适当长度的电线再接着削。依此类推,直至一根电线削完。如果电线胶皮在这一段一段的过程中都没有被削断,那么削完一整根电线的同时也会径直得到一根完整长度的电线胶皮。
孩子们会以能够完整地削出这样一根长而不断的电线胶皮为荣,并且越长越有成就感。在那左手拉出电线和右脚放出电线的持续过程里,右手的工具刀始终削贴着电线不放,达到刀不离线且不断皮的程度,即称“犀利一刀”。显摆各自的“一刀”电线胶皮,是孩子们的一大乐趣。
“你看,这是我一刀削下来的长度……”弟弟妹妹们手执长长的胶皮这么说道,“厉害吧!”得意得很,得意得很!
二姐也会摆一摆的,“噢,看我削的,也是很长的啊……”
然后是哥哥,“你们那算什么,我刚刚这一刀下去……”他从地上拿起一捆胶皮往大家面前一甩,“看,够长吧!一捆啊,一刀啊,从头到尾,愣是没削断,强!这才叫厉害!”
弟弟妹妹们狐疑,“怎么可能?”说着瞧了瞧那捆胶皮,并用手拨了拨,接着嘻嘻一笑,“哼,是一捆来着,不过却不是一刀……喏,两段胶皮咧……还想糊弄我们啊……”
哥哥故作不解,“不对啊,”然后有模有样地埋头拨弄地上的胶皮,“哎,刚刚那长长的一根呢?刚刚明明在的呀,就一刀削下来的才……”
“哪啊?哪啊?”弟弟妹妹们一旁盯着瞧。
这时母亲出声了,“喏,看我削的这根,够长了,没可能输给你们的……比长啊,你们哪比得过我的,我削的呀,根根都比你们长……”
在哥哥找到那根“最长的电线胶皮”之前,父亲严肃的话语会先弹出来,“好啰好啰……小的这样(指孩子们),大的也这样(指母亲)!赶紧干完赶紧收拾!”
孩子们相视一笑,继续开削,甚至更加卖力地。一刀落下,胶皮一长段,从脚底一拉,胶皮又一长段,再从脚底一拉,胶皮还一长段……
母亲看得惊然:“哦,小心些呀,连鞋也不穿!光着脚、手又快,看了就怕。”
父亲接着道:“慢着点啊,阿崽,你别以为这事那么容易来!”
工具刀自上而下的时候,手太快或脚太慢,右手上的刀就可能伤到右脚。“只要控制得当,是不可能发生这事的,如果伤到那真是太笨拙了。”孩子们都认为自己不会是那个笨拙的人。
对付粗硬胶皮的电线,虽然需要用力削,但如果光用蛮力,手掌不一会儿就会起水泡。特别是两只手的食指——右手是拿工具刀使劲的关系,左手是拼命拉直电线的缘故。
手掌起水泡,孩子便诉苦。父母亲只道:“哦,你都不顺着势来削,又老使命拉使命拉……也不小心些……欢喜力气大把有啊……”
从这话里,孩子听出了两点意思:一是自己的功夫不到家,不懂借力使力,起泡了活该;二是父母亲灵活掌握诀窍,能比较省力且不伤手的抽到铜线。
在那不短的岁月里,妹妹也终没能在这方面炼成钢。“不像他们,我一干活,不出一会,碍事的水泡、讨厌的厚茧、顽固的黑渍就会出现在手上。”
于是,在孩子们干活之前父母亲会提个醒:“把手套戴上。”孩子们觉得手套影响“一刀”的发挥,起初往往不戴,总要等到手上挂彩,才会百般委屈地讨手套。这时母亲会瞪道:“看看,看你们戴不戴。我的话让你们不听!”
“虽然戴了手套,水泡和厚茧也还是会有,电线胶皮的黑渍也仍然会透过棉手套的缝隙沾染到手。”妹妹解释道,“总归,戴了手套还是能起到缓冲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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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踩电线拉直再削的方法,是孩子们从父母亲那学来的。虽然能够达到省力的效果,但是持续这么做手脚还是会产生疲劳感。渐渐地,孩子们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绑定电线拉直再削。把原本用脚踩住的电线一端改为绑在不能移动或难以拖动的物体上,如楼梯铁柱、铁门铁窗等。“这么绑着,要多长拉多长,要多直拉多直,然后再从左手的这一头削到绑着的那一头。犀利一刀,既不多费力也不伤着脚,两全其美!”
如果电线足够长,孩子们趣闹,会将它从房内一直拉伸到房外,甚至拉伸到前几栋房子去。母亲看了会大笑:“拉得那么长究竟干什么好啊?!”
孩子们或者大笑着乖乖地把电线收回家,或者索性在外直接动刀,从远远的一头开始,一路削回家。这事至少有两个孩子“同谋”干,一人走在前面负责拿刀削去电线胶皮,一人走在后面负责抽铜线和捡胶皮。“一路嘻嘻哈哈地,两人都不亦乐乎。”见此情景,父亲本想絮叨的话语也会吞回去。孩子们并不总这么胡闹,一般情况下他们会老实地把电线剪成几根再削。
除了楼梯铁柱等物体,由人来当固定物也是可行的,“可由另一个人帮忙拉住电线的一端。”这样,帮忙拉住电线的人还可以根据削电线那个人的速度灵活地松放电线的长度,也可以根据电线的具体情况决定是否需要帮忙助力。
削电线最高兴的事要数抽铜线和绕铜线。“不费什么劲,只需轻轻一拉,啪嚓啪嚓地,胶皮和铜线就分离了。”把铜线绕成数匝之后,凝视着那一色亮堂,感受着那一手沉甸,一番幸福滋味涌上孩子心头。最是那一抹亮!最是那一匝沉!
妹妹说:就像看见金子一样地!
幺弟说:这就是个钱哪!
弟弟说:像金子,也是钱,合起来称之为金钱!
哥哥说:线讲[瓯门方言:瞎掰的意思],到底不都是钱。
二姐说:啥乱七八糟的,看看你们,小小年纪就这么势利。
大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