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小镇还没有到家门口收垃圾的环卫工。生活垃圾，有的倒在海边，有的倒在公路边，有的倒在菜园附近。大型垃圾车来小镇的次数颇少，所以堆积的垃圾一般是就地焚烧，也有一部分被处理成种植肥料。园子后面是高速公路隧道，穿过两个隧道就能到达这片区域的垃圾场。
某天有这么个人，觉得垃圾场太远，懒得多走一百步的路，便直接把垃圾倒在了第一个隧道口旁边。接着又有这么个人，他笑了笑前面的那个人，多走了五十步，把垃圾倒在了第二个隧道口旁边。再接着，各种人，各种路数，于是，园子后面，隧道两边，渐渐地堆上了一坨坨垃圾。更多人随了第一人，懒得多走一百步，就这么，第一个隧道口旁边的一坨垃圾变成了一座垃圾。
垃圾散发恶臭，惹来蚊虫鼠蚁，连累附近人家。特别是夏天，苍蝇肆虐，直捣民宅。首当其冲的便是三层楼，因离隧道口最近，即离垃圾堆最近。“屋内成天有虫作乱，屋外成天有人污染，孰能忍受？”一家人的环境保卫战就此打响！
战术一，文明标语。孩子们寻了块木板，红漆大写“此处不准倒垃圾”。
效果一颗星：有人不识字，继续倒垃圾；有人无视字，就是倒垃圾；有人直接毁了木板。
“垃圾怎么能倒那里！”父亲怒吼的功夫，孩子们在二楼都能感觉到震动。
战术二，好言相劝。父母亲劝说，“多走几步到垃圾场吧！这么倒，臭着大家，家都难住啊！”
效果两颗星：有人权且听着，下次偷偷倒；有人脸皮厚，径直倒下去；有人还理直气壮地争辩。
“我倒我的，这是我的自由！”倒垃圾的顽固分子是无法被劝服的。
战术三，净化环境。父母亲带着孩子们一起动手清理周边环境，搬走垃圾堆，填埋垃圾味。
效果三颗星：干净如初的环境，可惜还是有人习惯倒，甚至有人故意倒。
战术四，动员作战。遇上那些执意乱倒垃圾的，父母亲劝说无果，携四方邻里来帮腔，邀八方路人来相助。邻里邻外一起批评不文明行为，一起商量垃圾处理办法。
效果四颗星：人心齐，垃圾移。
战术五，持久作战。垃圾堆不是一瞬间就能消失，重在长期清理；人们不是一下子就能觉悟，贵在不断坚持。
效果五颗星：环境保卫战取得最终胜利。
慢慢地，野草滋长，树藤蔓延。其旺盛之势让人完全看不出那里曾经是一座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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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层楼东边的马路，一直以来都不够平坦，路面坑坑洼洼地。寻了空，父母亲就要带着孩子们对马路进行填补。扛锄头，架铲子，抬簸箕，到地势高的远处掘一些沙土石头，抬回来填平路面的那些低洼处。人会走，车会来，雨会下，沙会跑。没多久，马路还是坑洼不堪。然后，一家人又开始了填补……
随着园子外面开始种树，贴着马路的这片三层楼墙角，也开始种起了花草。
那里最早野生有几株垂盆草，匍匐生长，绿得可爱，母亲总夸其长得好。从阳台清理出来的一些花草，母亲不舍得扔掉，就会种到垂盆草附近。有名的无名的，开花的不开花的，松土除草，修剪浇水，时不时察看，时不时忧喜。
花有凋谢，母亲遗憾：“奇怪，这么容易枯萎了？”
树有果实，母亲高兴：“看，漂亮吧！”
爱惜自家花，也注意别家树。
谁家大树茂盛，母亲称赞：“长得真好。”
谁家盆栽蔫坏，母亲叹息：“花也不给浇浇水。”
不懂花理，偶尔照料，时而放任，成长中满足，凋谢中唏嘘。这是母亲的养花之道。
东墙长得最好的要数雨伞花[指长春花]，从脚掌高到膝盖高，由一株长至一片。可爱的粉色小花，像一把把小伞，孩子喜欢摘着玩。据说雨伞花植株本身有毒，所以比较抗病虫害。妹妹说，但是确实会有好多胖胖的毛毛虫长在它身上。
某个午后，母亲对妹妹说，“雨伞花上长了好多虫子，真是够大只的啊！一个个都有手指般大，没见过那么大只的！我抓了好多，给装起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手指那么大？”妹妹不信。
一看，妹妹差点吓晕。“一盘子灰色，满满是虫，满满是虫！好大！好胖！好恐怖！”妹妹后来叙述的时候特别强调自己绝对不是矫情或者小女生情怀。
缓过惊后，妹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母亲，“那么多，你怎么抓的呀？”
“找两树枝夹的，花底下慢慢找，一只一只夹出来。”母亲说完一笑，“难道我用手抓的啊？”
“嘿嘿，有可能。”妹妹认为母亲有干出这事的魄力，“这虫子抓了扔了就算了，怎么还给装起来？”
“给你们看啊。一团团的，有趣得很。”母亲答得自然。
妹妹后来评论：阿妈够彪悍。
母亲还喊了她的小外孙一同观摩。小名名似乎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很认真地在瞧。
妹妹大喊，“快些扔了吧！那么恐怖，这都能看着乐！”
婆孙两视而不听，只顾不亦乐乎。
前面那栋四层楼建起来之前，三层楼门口除了摆放每年春节留下来的盆栽橘树，也会种一些其他的，诸如日本榕树、芦荟、石榴、半边红……
之所以叫半边红[学名紫背万年青]，是叶子两面颜色不一样的缘故，一面绿色一面红色。百科介绍这种草本植物写道，“叶面光亮翠绿，叶背深紫，白色花朵被二片河蚌般的紫色萼片包裹，极像婴儿的摇篮。”孩子们没见过半边红开花，向来以为不开花。
半边红也可以熬成凉水，用于治疗感冒咳嗽。“熬出来的水，是淡紫色的。把叶渣捞出来，加上白糖就可以喝了。味道还不错，一点儿也不苦。”母亲用半边红给孩子熬水治感冒的事情，还被妹妹当成题材写进初中作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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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哪里来的呢？少数是父母亲带回来的，多数是孩子们四处网罗回来的：山间、田野、道路边、垃圾堆……亲友、邻居、同学……还有学校……
哥哥说，“我们阳台上的花，好些是我从学校里搬回来的，一次晚自修搬一盆，最后就全搬回来了。”
正值小镇中学搞绿化建设，倡议每个学生捐赠一盆花。哥哥、二姐也大方，一盆松树、一盆芦荟就捐出去了。过几天，松树和芦荟还在阳台上，再过几天，它们旁边还多了几盆其他花。
妹妹疑惑，“这花不是捐了吗，怎么还在？还有这些没见过的又是哪里来的呀？”
“每天晚上从学校里搬回来的。”哥哥得意地说。
“啊！怎么搬的啊？”妹妹想着这不就是个偷嘛。
“晚自修结束，大家动手，一人搬两。”哥哥说得理所当然。
“他们也把自己的花搬回家了？”他们指哥哥的死党。
“嗯。有些搬来送我了。”果然不是一个人作案。
“本来就想着搬回来的吧，难怪送得那么大方。”妹妹大悟。
“只答应捐给它摆几天，可没说不能拿回来。”哥哥直白道。
哥哥的死党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眉飞色舞地，“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妹妹纠正，“是月黑风高才对。”
“一样的，一样的。”
“夜黑风高是错的。”妹妹坚持。
“行，月黑风高，月黑风高。”死党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夜黑……”瞥着妹妹立即改口，“咳，是月黑，月黑风高，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月姑姑美得很啊……”
妹妹插嘴，“都月黑了，怎么还能看见月姑姑？”
“小妹妹你不懂。先是月黑风高，之后月姑姑就出来了！”
“哦。”妹妹勉强接受，“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先摸黑找着自己的那一盆花，再来，看哪盆花顺眼就搬走哪盆花！”死党笑意洋洋地说。
“摸黑找着自己的？却能顺眼看到其他的？”妹妹质疑道。
“哎呀，小妹妹呀，这自己的花放哪个位置上自己还不清楚吗，闭着眼都能找到！至于其他的……”看了眼妹妹，死党心虚地说，“白天不先‘顺眼’相中一盆好的怎么对得起夜黑？”又看了眼妹妹，死党继续解释，“再说，那不是还有月姑姑在嘛，亮堂堂的。就算没有月姑姑，我们还有火柴！”
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妹妹没有再纠结，只是问道，“一人搬两盆？”
“一盆或两盆。其实咱班捐的花草已经没剩了。”
“都被你们搬走啦？”
“算是吧。”
“这么强？”
“咱班才多少人，几个人几个晚上搬就够了。”
“就这么全偷回去了。”
“怎么是偷哪？咱们自己的花，那是拿回来！”死党义正言辞地。
“还有不是你们自己的。”
“哪？他们乐意让我们搬回家呢！你问他们，是愿意放学校枯死，还是愿意放我们家里好好养着。就说你姐吧，先是那么很舍得地捐了一大盆芦荟，慷慨啊，结果呢，第二天就后悔着说，‘哎呀，我竟然捐了盆芦荟，真笨！’你说你哥是不是要搬回来啊？”
虽然又觉着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妹妹只是“哦”了一声，转而问道，“校卫没看见？”
“哪能看见，咱爬墙回来的！”死党又是一脸得意相。
“没把花摔坏？”
“笨！那么多人，能给摔坏？”
“是不是还偷了别班的花？”
“啧，哪来那么多问题。”
“好奇嘛。”
“那花喜欢吧？”
“嗯。”妹妹点头。金枝玉叶、白蝴蝶、富贵竹、吊竹梅、吊兰、水仙……那些喜闻乐见的花花草草，都在阳台上。
“那不就行了，咱就不能算‘偷’，知道了不？”
妹妹无话可说。
花搬回来了就要照顾。那些年，孩子们做得很好，三不五时地抬着小水桶到阳台上浇花。遇上台风天，孩子们还急着要把花草搬进屋里。某时候，孩子们懒了，浇水需要母亲督促。到后来，浇花的任务直接落在了母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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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屋后、阳台墙角，种植花木、收获果蔬，孩子们做这些不过为着好玩和好吃。但是，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谁说不是养花的乐趣呢。青青草木不乏绿意，朵朵小花不乏姿色，怎说不像一个后花园呢。
这个花园，记录着孩子们的童年；出了这个花园，孩子们便是成人。
覃西老家有习俗，孩子到了十五虚岁这一年，就要“出花园”。“出”指走出，表示孩子从此长大成人，不再是终日在花园里玩闹的孩童。这其实是父母为孩子告别童年而举行的一种成人礼。首先要求神问卜寻个好日子，获知没有“忌讳”没有“冲撞”，父母亲就会为出花园的孩子备办三牲果品拜别注生娘嫲[掌管人间婴幼儿童生命和健康的神灵]。这一天，家里还会为孩子备上一桌丰盛的午餐。一定要有蒜，寓意聪明能算。尤其要吃个鸡头，寓意出人头地。
为什么孩子十五岁就举行成人礼？“十五成丁，十六成人”。古时将成人岁数提前，是为了让孩子提早走出家门，为家庭生计做贡献。如今的家庭已不需要孩子那么早就出来工作，十五六岁的孩子一般都还在读书。所以，出花园仪式也渐渐从简化走向消失。再者，小镇没有这样的传统，父母亲也入乡随俗。
在那仍带着稚气的花季年华里，青春、理想、爱情、人生等词语闯进了脑海。孩子开始学着感悟，似乎盼着醒悟，以为有所觉悟，也许只是领悟。对父母而言，孩子的很多行为是不是显得有些糟心？
不过，父母亲倒是自信。他们并不忧心孩子这之前的嬉戏，他们总相信孩子这之后的懂事。孩子们会收心，孩子们会明白他们的苦心，孩子们会认真对待生活。他们不用太急的……
“像阿弟那时候，多少人见着不是认为他坏，成天打游戏玩赌博，一大堆糟糕的事情。邻里没少来说，咱也没少训。大家总叨念，这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啊。后来呢，大门不出小门不迈的学习，多乖的孩子。他们各个都意外得很，咱倒是要担心他乖过头。”谈及幺弟叛逆，母亲表示不担心，并以弟弟为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