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距离较远,或许是年纪还小,住在草寮的时候,孩子们并不常到山上玩,也并不总到海边晃。难得去一次,也得大人们带着。后来搬到三层楼,房子后面不远便是山,房子前面不远便是海。于是,孩子们经常往这两处地方跑。
====《此处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线》====
从西边过来的高速公路,穿过西山坡、后山菜园和穿山隧道,往南山奔去。为便于人们往来,小镇一段的高速公路设有不少人行隧道。如交警附近的高隧道,如三层楼后面的大隧道,如东山旁的矮隧道,如西山边的小隧道。
西山小隧道,只有一人那么高,是岩廾村通往西山的捷径。隧道不长,两座高速公路的距离,但因终年不见阳光,隧道里面阴暗潮湿,漆黑得这一头瞧不见另一头。对儿时的孩子们来说,那是一段惊险的路程。没有灯,看不见路,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泥坑。孩子之间还会相互吓唬,“啊啊啊,鬼来啦!”一边大声喊,一边往前跑。听着黑暗中传来惊悚鬼叫声和仓促脚步声的回响,孩子会有一种假亦真的错觉。孩子下意识惊吓,急忙跟着跑,隧道仿佛发出更骇人更急切的声响,孩子连忙加快跑的速度。这时,最糟糕的事莫过于踩到泥泞,孩子的脚像被黏住了一样,“啊啊啊,我被鬼拖住啦!”其他孩子被吓得不敢帮忙,而且跑得更快。直到冲出隧道看见日光,孩子才松了一口气。
摸黑探险,惊心体验,孩子们为不经意间发现这么一个隧道而感到高兴。隧道内的土质软黏,孩子常常搬出一些来揉捏。由于父母亲不让孩子把泥土带回家,孩子只能在隧道口捏弄,做好心仪的泥塑就把它们摆在隧道边晒。看着烈日底下的“扭扭捏捏”和“歪歪斜斜”,孩子颇有一番成就感,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小小艺术家。
西山脚下,长着许多假番茄和假西瓜。遇上嘴馋,孩子们能抓着吃上一大把。之所以称之为假番茄和假西瓜,只是因为它们形状上像番茄和西瓜,至于它们真正的名字,孩子们不知道,就连大人们也不清楚。
假番茄是番茄的绝对缩小版,果实直径连五毫米都不到。当一颗颗小番茄由绿色变成紫色,孩子们就可以采来吃了。甜甜的,略带点酸,是孩子喜欢的味道。只是有个不好的地方,吃过假番茄的舌头也会变成紫色。一旦开口说话,父母亲就会发现孩子们跑过后山并且偷吃假番茄。因为假番茄是野生的,大人怕孩子吃多了拉肚子,所以会这么吓唬孩子,“假番茄吃多了会变哑巴。”孩子虽然有些害怕变哑巴,但是最终仍抵不住紫色的诱惑。采一颗,尝一颗,便说一句,“还会说话呢。”吃够一定数目,孩子会在回家之前努力漱口,以免被父母亲发现。
假西瓜也只是表面像西瓜,实际只有拇指大小。未成熟的小西瓜,外壳是绿色的,果粒是透明的,成熟之后,外壳和果粒都会变成黄色。吃的时候,先把小西瓜的薄皮外壳敲开,再吃其壳里的黄果粒。果粒含有黑子,有的孩子会选择性吐掉。其吃法和味道,都有些类似鸡蛋果。
七八月,孩子们爬上西山最为高兴的事情是采到又大又黑的山棯。山棯开始是绿色,慢慢地会变成黄色,再慢慢地会变成红色,这时的山棯虽然也能采来吃,但是带点酸涩味。等到山棯更加成熟的时候,它会变成紫黑色。紫黑的山棯是最甜的,一点酸涩味都没有。
采山棯,除了要有好眼力,还要有好腿力。山棯并不是漫山遍野,它需要孩子们细心地去发现。山脚下不长山棯,孩子们得沿着山路往上寻找。“走两三步就想得到山棯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山棯都来得不容易。那些大又甜的山棯总藏在最隐蔽的地方。”能采到一个好山棯,孩子会很是骄傲,“哇,够大只够暗黑的哇。”其他孩子不免心生羡慕,于是会更努力地去找寻山棯。西山不大,孩子们总要把它寻了个遍并攥满一兜的山棯才肯下山。当然,有些险峻的地方,孩子们即便望见那紫黑的模样,也只能叹息着离开。到了山下,孩子们会好好地享用山棯。“剥去山棯外皮,往嘴里一送,一阵可口滋味,满心甜美。”在采山棯的过程中,孩子有时能在草丛里撷得一两个甜甜的小红果(类似蛇莓),有时能遇上柚柑树摘得一两颗果子尝尝干涩。无论是甜还是涩,孩子都会因为这些小发现而由衷的感到欢喜。
====《此处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线》====
孩子们每次穿过三层楼后面的两个大隧道,总不免要拉长嗓音“啊啊”大喊,因为能听到回声。后山是偏僻的,菜园是空旷的,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一旦下雨,没有带伞的孩子只能直往隧道里赶。和雨赛跑,是一件快乐的事。
后山阵雨。一个孩子指着山上乌云,问:“看,是不是下雨了?”
“好像是。”
“山上那边在下雨啊。”
“但是咱这边没有雨耶。”
“好像越来越大。”
“是不是正朝着咱来呀?”
“好像是。”
“什么好像,跑啊!”
“快跑啊!”
“啊,啊,啊,雨来啦!”
“噢,被雨追咧!”
“看谁被淋湿,看谁最快。”
“快跑,不要被雨淋到!”
“越来越近了,赶快快!”
“呀,雨就在你屁股后面。”
“快跑啊,啊,啊,要追上了!”
“来了,来了!”
“别喊了,淋到了!”
“淋湿啰,淋湿啰。”
“好大的雨,快冲啊,快!”
孩子们冲进隧道的一刹那,大雨哗啦直下。看着外面的雨水,看着丝毫未淋湿的伙伴,看着稍微被淋湿的伙伴,看着故意给淋湿的伙伴,孩子们气喘吁吁又哈哈大笑。一阵阵笑声在隧道内回荡,于是,孩子们笑得更加欢畅。
穿过两个大隧道,有一条南往北的小路穿过菜地,直达北山。在真正踏足菜地之前,孩子们先要有捂鼻狂奔两百米的觉悟,只因那一处臭气熏天的露天屎围。屎围是指农村旧公厕,蹲坑由黄土石墙围着,屎坑则暴露在外。人若靠得太近,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屎坑,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屎围虽然偶尔有人打扫,但是里外仍然脏乱一片、恶臭无比,就连长在旁边的野葵花也散发着臭气。
“那么可爱的漂亮的花朵,长得跟太阳似的,竟然是臭的!”孩子失望地说,“真是再香的花朵也扛不住屎臭啊。”
母亲则说,“花并不是被熏臭的,它是本来就不香。”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
由于无法忍受那一股强烈刺鼻的恶臭,若非紧急的迫不得已,孩子都不愿意靠近。这样难堪的屎围,后来终归是被填埋了。
就近的菜地是种番薯和白菜头的。孩子们一时兴起,想吃烤番薯了,想做菜头灯了,就会趁着农民伯伯不在的时候偷挖两三个。妹妹胆子略小,田里生长得好好的她不敢挖,她只敢动已经给收获过的农田。运气不错的话,妹妹能挖到好些个被人遗漏的番薯和菜头。幺弟评价道,“还不一样是个偷嘛。”
沿着菜地小路继续往前,路两旁开始出现许多可爱的三叶草(其实是红花酢浆草)。孩子们也会扒看那一片草丛,但并不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四叶草,而是为了草丛底下的“蜜冬”(状似小萝卜)。每一撮三叶草的地下都藏着一个水晶小萝卜。那是三叶草的根茎,洗干净之后可以直接食用。又大又胖的“蜜冬”,清甜而可口,是孩子们欢喜的零嘴。并非每一个小萝卜都长得白白胖胖,更多的时候,孩子们只能挖到又细又长的三叶草根须。如此,孩子们只能随手抽几根三叶草的花茎嚼着解馋。花茎不可以直接吞食,只能嚼汁吐渣。“贼酸的,吃多了能酸倒牙齿。”
除了根和花,三叶草的叶子也是宝,孩子们常用它来玩对决游戏。取一株完好的三叶草,折断(保持茎丝不断)叶茎末端一小段,沿着另一端轻轻地往下撕,撕的过程里持续保持茎丝不断,一直撕到叶子位置,然后折弃撕过茎丝的叶茎,余留手里的那根带着三片叶子的细长茎丝就是游戏道具。对决开始,两个孩子分别手持茎丝,相互一甩将叶子交缠在一起,齐声开始,便各自拉着茎丝往相反方向使力,茎丝先断的孩子即为输方。在孩子的童年世界里,利用大自然各种各样的植物进行类似的对决是极为常见的。
====《此处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线》====
菜地里有一条狭长的小溪。溪水从北山的石坑流下,穿过古老的小石桥和东山旁的矮隧道,向面朝山河港流去。
小溪最宽不过三四米,最深不过人腰,刚好足够孩子们戏水划船。哥哥和他的伙伴们,会自己动手造船。“其实就是用四处搜集过来的泡沫和渔网等材料绑成一个筏。”船下水,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每当第三个人上船,船就会翻,所有人就会落水。然而这并不是问题,因为他们正是以翻船为趣、以推小伙伴下水为乐。不管是站不稳摔落水地,还是不经意被拖下水地,孩子们总能为着不一样的落水姿势而捧腹大笑。
偶尔,岸上的孩子还能听到水底冒出来的好消息,“看,我摸到一个河蚌了。”那也许是真的河蚌,也许只是一块木头。
不闹个船毁泡沫散,孩子们都不会回家。哐当一声落水,翻滚一番小溪,轰然一阵笑声,在那炎热的夏天里不断地上演着。
到溪边钓鱼钓蟹,也是孩子们童年长河里的一大乐趣。鱼竿是哥哥弟弟自己动手制作的:从山脚下砍的竹竿,从草帽里扯的鱼线,从人字拖上剪的鱼漂。准备好鱼竿,挖一点蚯蚓,带上一个小桶,孩子们就往小溪进发。钓鱼需要耐心,孩子们在这方面上显然是不足的。但和鱼儿承受蚯蚓诱惑的抵抗力相比,也算是略胜一筹,所以孩子们还可以钓到鱼。
幺弟常常炫耀,“我钓了一条巴掌大的鱼哦……”
“厉害啊!”姐妹们赶紧围观,结果一看只有拳头大,“这哪里有巴掌大……”正说着,刚巧瞄到了幺弟的小手,随即恍然大笑,“哦哦,是巴掌大,你的巴掌大!哈哈,还真的是巴掌大呢!”
于是,姐妹们为幺弟欢呼,“哇!巴掌大的鱼耶!真了不起!”
过后,孩子们不论钓到多小的鱼都会声称“巴掌大”。
比起钓鱼,孩子们更擅长钓蟹。一旦出动,孩子们能抬回满满一小桶的螃蟹。钓蟹的工具很简单,只需要一根绳线。虽然什么线都可以,甚至稻草也行,但最好还是鱼线。如果想把蟹饵扔得更远,可以借助长木棍。
蟹饵是孩子们从农田里觅得的福寿螺肉。在那一片又一片的稻田里,藏着许许多多的福寿螺。镇上一阵子有人收购福寿螺,一斤能值个两三毛钱。母亲说他们收购是用来喂鸭子。福寿螺敲碎之后,取其螺肉绑到绳线上,多个螺肉的效果更佳。绑紧之后,把蟹饵抛进溪水里,接着只须静静地等待螃蟹上钓。螃蟹食饵,扯动绳线,这时孩子再慢慢地把线往上收,当螃蟹浮现在视线内的时候,迅速用手一抓,螃蟹即到手。
徒手抓螃蟹也需要技巧,否则手容易被蟹钳夹伤。手一痛,手一松,螃蟹就跑了。所以,钓蟹最好配备一支长柄的捞网。有了捞网这样的神器,即便孩子俯身仍够不着的地方也可以布置蟹饵。因为其他姐妹怕手被夹疼而放走螃蟹,所以一般是哥哥负责捞蟹和抓蟹。有时,一个孩子可以看顾四五个蟹饵。有时,一个蟹饵还能有三四只螃蟹来抢食。上钓螃蟹多,姐妹们会争着喊哥哥的捞网,“这里,这里。”于是,哥哥手忙脚乱。于是,姐妹们幸灾乐祸。
小溪里的螃蟹,虽然只有一到两个拇指那么大,既可以加葱姜炒着吃,也可以用蒜盐腌了吃。“白似玉而黄似金,鲜美而细腻,心口嗜食,终生难忘。”有一年暑假,孩子们几乎每一天都会去钓蟹。妹妹甚至觉得小溪里的螃蟹全在那一年里被抓光了。钓的螃蟹多得存放不下,孩子们只得挑着去卖。“没卖多少,好在还有人光顾。”妹妹说道,“主要是脸皮不够厚,不敢叫卖。”
“有一回钓蟹,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当时妹妹和一群小伙伴在东山旁矮隧道附近的小溪边钓蟹,突然有个小伙伴笑道,“瞧,隧道那边有一把好生奇怪的红雨伞。”大伙一听,纷纷瞧去。有的孩子一下子意会,害羞着或者偷笑着;有的孩子奇怪地追问,到底是怎么了;害羞的孩子贴耳相告;嬉笑的孩子迅速散开。还有些孩子,跑近隧道嬉笑打趣,甚至有些孩子往那把雨伞泼水。于是,雨伞后面站出来一个男人,他很生气有人偷看,更生气有人戏弄,对着孩子们吼了好几声。这时,擎着雨伞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她背对着孩子们直接离开了。男人见状跟了上去。孩子们相视一笑,接着哈哈大笑,“看什么看,去看蟹啰,蟹上钓啰。”
“其实是一对情侣借着红雨伞挡住人们的视线坐在那里亲嘴。”那年代,街上情侣牵手都属小镇罕事,更何况接吻。
上游的溪水较为清澈,连游动着的小鱼小虾都能看得见,小镇人们常到那里洗菜洗衣服。妹妹第一次洗衣服,虽然只是两件衣服,却在溪边洗了一个小时。而且回家之后,还得母亲把衣服又重新洗了一遍。这年冬天,妹妹小学三年级。
“某天,我去看小溪,窄了、浅了、脏了,感觉小溪变成了小水沟。当然,再没有人会跑到溪边洗衣服。”妹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