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宝是一种神秘的赌具。一个方桌,一群男人,紧紧相挨,密不留缝。
背面,背面,全是背面,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一群男人的背面。没有多余的声音,他们深沉,深不可测;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们神秘,秘不可知。“硬挤不进人群内,浑然不知群内事。”
赌暗宝是男人之间的较量,不曾见有女人出没人群里。镇上有很多像妹妹这样只知他们在赌暗宝却不知暗宝是什么东西的人。“乍听暗宝这名字,会以为那是藏得紧的宝贝。”妹妹说道,“至于怎么用来赌博,全然猜不出来。”
父亲会赌暗宝,但是孩子不敢细问。父亲也只会回答一句:“知来怎么好[瓯门方言:意为有什么好知道]。”
有一天,弟弟拿着一个正方块模样的纸团告诉妹妹,“诺,这就是暗宝。”
妹妹瞅着那东西难以置信地,“这就是暗宝?纸的!”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而藏掖着的就是这么个宝贝?
“额,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弟弟不好意思地。
“哦。”妹妹暗自感慨,暗宝耶,怎么会长这糗样?看那纸团上歪歪斜斜的字体也该知道是弟弟写的。“估计也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哪有啊……你看错了……”
“其实,真的暗宝整个都是铜制的,还挺有分量。暗宝有四面,上刻青龙白虎……”弟弟后面说什么,妹妹没听明白,她心里想着:铜制,看来这暗宝确实是个宝。“……我的这个啊,只是模型而已。”弟弟解释。
“咦,你怎么知道暗宝长啥样?”那重重人墙,弟弟是怎么钻进去的?大人们不会把他撵出来?
“我们班里很多人都玩着……”
“很多人玩?”原来不是只有大人才玩暗宝,妹妹怀疑道,“你也玩?”
“……”弟弟笑了笑,“本来啊,一个人做庄就可以的。藏宝啊,收钱啊,由一个人来做就够了。但是,有些高手可以从庄家的眼神里看出个究竟……”
“究竟?什么究竟啊?”
“嗯,就是……高手能根据庄家的眼神猜出他的藏法,押哪一边能赢,押哪一角会输……”
“就一个方块,能有多少种押法啊?”
“好几种啊,暗宝的每一边每一角都是可以押的。钱横放是押的……,钱直放就是押在……,钱对折则表示……”
“不明白。”妹妹一头雾水。
“不明白就别明白了,反正对你没啥用。总之,庄家怕被人看出究竟来,一般会多拉一个人和他合伙做庄。这样,一人藏宝,一人收钱。”
“怎会那么容易被看出来,明显是这庄家的定力不够。”
“看着押这押那的,想着输钱赢钱的,表情总会出卖他自己。紧张啊,欢喜啊,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来。”
弟弟继续说,“从布局到开局,藏宝那个人的脸都得用布蒙着,这样他就看不到别人的押注,而别人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像我们都是用校服蒙着藏宝的……”
“所以呢……”妹妹说。
“所以……”
没等弟弟说下去,妹妹抢道,“所以你被拉入伙,所以你才藏宝了……”赌博还有理。
“呵呵,就是啊。”弟弟邪笑,“赢的钱我都能分一半的呢。”
“所以你还有钱赚哟……”
“是啊,押暗宝这事啊,赔得多赚得也多。”弟弟讲得颇为得意。
“你赚了很多?”
“不多不多,有时运气好,赢一点,赢一点,呵呵……”这人还挺谦虚的。
“呵呵,呵呵……”妹妹跟着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谁和你呵呵啊?!好你个家伙,在学校里赌博啊,还是赌钱……”
“我这可是在揭秘暗宝,帮你长知识。”
“揭秘?有说等于没说。”
“唉,那么深奥的东西,我早该知道你听不明白。”弟弟若有所悟地。
“……”
暗宝,红白掩藏孰能知?神情,虚实掩饰孰得晓?赌,能纯粹成为一种生活娱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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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是开赌场,又不是开杂货店,一个孩子有一副骰子玩着也就足够了。然而,弟弟却拥有很多的骰子。圆滑无棱角的,正方有棱角的,彩色精致的,单色标准的,各式各样的骰子装满了弟弟的百宝箱。“收藏那么多骰子,真正用着的也就那么一副三颗。”
镇上关于骰子的玩法通常只需要三颗,或用骰盅,或用骰瓯。即便孩子们想来几盘打石子游戏,也只需要四颗骰子。
使用骰盅的玩法是赌大小。过年过节,岩廾村牌坊前会摆有几摊赌大小。摊前一块长方形木板,木板上涂有各色各异的文字、数字和圆点:粗黑的“大“和”小”两个字分居左上和右上两个位置;赤红的“三全通吃”和“买定离手”两行字写在正中顶上位置,这也是庄家置放骰盅的地方;一排“4到17”的阿拉伯数字,每个数字下方还标有各自的赔偿倍数;一排数字下面是一排骰子点数……
小时候,那是一块热闹地儿。“男女老少,每一摊都围得个风雨不透!”骰子的摇晃声,庄家的吆喝声,玩家的欢呼声、戏谑声和争讨声……几家欢乐几家愁……
孩子们曾为了一探究竟而挤进去听听瞧瞧,也曾为了一赌输赢而进行过思想挣扎——押“大”还是押“小”。攥着红包里的几些钱,向父母亲请了个示,孩子们飞一般地往赌摊里跑,商量再商量,决定再决定,在庄家“买定离手”的催促声中,大胆一拍,放手一搏。骰盅轰隆打开……
“赢了!”孩子们数着钱嘻嘻哈哈往家跑,向父母亲诉说难得的幸运。
“输了?”眼睁睁看庄家把钱扫入囊中,孩子们呜呼一声,只得回家。
孩子再大些,开始买“4到17”的数字。“每年选个数字,有就有,没就没,算是看看开年运势。”赌大小是节日里的狂欢,小镇平时没有这样的赌摊。所以,大人们都乐意让自己的孩子过一把瘾。
当幺弟也到了上中学的年纪,牌坊前的“几摊”变成了“一摊”,摊前的“风雨不透”变成了“零零散散”,昔日大小热闹已然不在。
赌大小属于大众,而掷骰子则属于老年人和妇女们。使用骰瓯的玩法就是掷骰子。小镇大榕树下,常有这么一班掷玩骰子的姑婆姨婶。
一个瓷瓯,三颗骰子。玩法也简单,玩家轮流往瓷瓯里掷骰子,然后根据点数大小定输赢。“一二三”通赔,俗称“幺乖鱼”,而“四五六”则是全胜。比“四五六”大的还有“三全”(指三个六)。
大榕树下所用的骰瓯是特制的,瓷瓯外部裹有厚重的水泥。瓷瓯易碎,这是防止瓷瓯受到损坏的做法。而且,骰子掷落这样的骰瓯里,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会愈加圆润动听。家里掷骰子的瓷瓯是孩子直接从厨房里拿的,一旦为孩子所用,瓷瓯就不再有回到餐桌的一天。
母亲还不曾到大榕树下掷骰子,她只和孩子们玩。每次准备投掷,母亲都要碎碎念道,“四五六啊四五六”,或者“全色啊全色”。紧攥着骰子轻轻往瓷瓯里一撒,骰子撞击瓷瓯滚动出清脆的声音……
若是掷得“一二三”,母亲只得无奈道,“哦嗬,幺乖鱼啊……”
“哈哈,阿妈‘幺乖鱼’哟!”孩子们大喜。
若是掷得“三全”,母亲眉笑颜开,“哇,全色全色咧……”
孩子们不服输,会更加“用心用力”地掷骰子。
且看《赌神》,无论摇骰子还是掷骰子,这一番“用心用力”必是惊心动魄。孩子们自是不识,不过让骰子摇晃得厉害些或者让双手摩擦得厉害些还是懂得的。
“四五六啊,四五六啊,……”一边用心叨念魔咒,一边使劲摩搓骰子。孩子有时还要捂起骰子捧到嘴边吹上一口气,再用力地往瓷瓯上一甩。力气往往过猛,骰子就被甩出瓷瓯。花点时间找回不见踪影的骰子,不在话下。
这时,母亲会调侃一句,“慢点呀,这么出力法,你以为就能四五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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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骰,即鱼虾蟹骰子。骰子上刻的不是数字,而是图案,诸如鱼、虾、蟹、葫芦、鸡、虎(或金钱)。和赌大小相比,有些大孩子认为,玩葫芦骰是比较幼稚的行为。
只需一张鱼虾蟹图纸和一副葫芦骰,孩子们就可以在家里赌着玩。“押上一两毛钱,不到打和不罢休。”
母亲偶尔也会参与其中,激发孩子们赢钱的欲望。“总以为阿妈的钱是比较容易赢得的。没想到,却是自己落得个囊空如洗。”
母亲会笑呵呵地拿出赢来的钱,给孩子们买雪糕吃。“有雪糕吃,即便输了也高兴。”赢钱的人请客,输钱的人跑腿,这是家里说定的规则。不过实际情况是,“不论输赢,大的请客,小的跑腿。”
没有一两毛的赌本,押“惩罚”也是常有的。最常用的惩罚方法是“喝茶”,一小杯茶水就是一注,孩子们经常要赌光一大壶水。
刚好轮到惩罚,输的孩子会欢呼:“没水啦,没水啦,不用喝啦。”
母亲会适时添水:“多得是,多得是,水哪能怕没有啊,正煮开了。”
赶上过年,孩子们还能押桌几上的茶料零食。糖果,每次下注放一颗。饼干,每次下注放一块。有什么押什么,信手拈来。如果是爱吃的零食,孩子一边赌着一边就吃上了。如果是不爱吃的,还没赢过来就可能先有人送过来了。孩子会一次性押掉自己不爱吃的零食。
桌几上总有这么一种看着好吃实际上会越吃越腻的零食。因为“看着好吃”,所以孩子们定下规则,“赢的人吃。”几轮下来,孩子们发现这东西其实并不好吃。于是——
常赢方说道,“还是改成输的人吃吧。”
常输方回道,“不用客气,就赢的人吃。”
两方僵持不下,赌局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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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这家里突然冒出一副又笨重又破旧的麻将。见多了电影上的“麻雀”,却是没见过真正的麻将,能近距离把玩,孩子们自是欢喜,想着就要下手,但是麻将太脏。母亲让孩子们先把麻将搓洗干净,因为污渍太顽固,母亲便帮忙把麻将全部倒进脚桶里,既加了水又加了洗衣粉,并告诉孩子们先浸泡一天再洗。
一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搓洗麻将。两三天过去,麻将还在脚桶里泡着。又两三天过去,孩子们看见母亲蹲在井边刷麻将。
家里没有麻将台,孩子们玩麻将是在一块失去支脚的桌板上,或者直接就在地板上。电影里的“麻雀功夫”,孩子们极想模仿却不上道。颠来覆去,胡摔乱踢,麻将常丢失。这么数目不全的麻将,基本上也只有被当作积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