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林灰蒙蒙一片，叫人辨不清方向，仿佛身在梦境，失去了对一切的掌控能力。但当微凉的山风带着雾气吹过来时，那股微薄的寒意却沁得人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清醒。
窦毅脸色渐渐回转过来，低声问：“大壮，人与野兽有何不同？”
大壮没想到窦毅会向他提问，思考了片刻才答到：“人和野兽怎么能一样呢！人有大智慧，而野兽没有。”
“野兽不会残食同类，可为何人还比不上荒蛮的兽类，要自相残杀呢？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跟原来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这就是个人与野兽共存的世界。”
有些时候。看清了事物的本质之后，才能更坦然的去面对……
当精神豁然开朗，肉体的苦难却才刚开始，在去长安的途中，窦毅和大壮一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苦行僧般的生活，这一路他们形同乞丐，命若浮萍，受尽了底层阶级所应承受或不应承受的不公平的待遇。
现在，高大威严的长安城终于近在眼前了，窦毅和大壮都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但昨日之日不可留，等待他们的是充满希望的明天……
窦毅入城之后，被眼前的热闹景象深深吸引了，长安城主街道建筑风格基本大同小异，飞檐高啄，雕梁画栋，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穿着粗布葛衣的平头百姓，也有身着绸缎的富家子弟，有骑驴的道士，也有坐软轿的官老爷官太太……世间的一切被这烟火气中裹挟着，汹涌前行。
窦毅和大壮一路上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两人均已消瘦许多，此时在这闹市之上，见了卖肉包子的小摊贩手里拿着热乎乎的肉包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小摊贩手里的包子直咽口水。
那小摊贩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见窦毅和大壮衣着破烂，面容枯槁，只当是要饭的乞丐，连连摆手呵斥到：“哎哎哎！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滚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说谁是要饭的呢！狗眼看人低！”窦毅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别人硬要招惹他，他也再不会心慈手软，手下留情了。
“哼！说你们是要饭的都抬举你们了，依我看你们就是两只不要命的野狗！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哪来的滚哪去，这长安城可不是你们这些杂碎撒野的地方！”卖包子的摊贩显然是个毒舌的主，在他看来，窦毅和大壮不过是两个小叫花子，居然还敢跟他顶嘴，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长安城这种富庶之地，可不欢迎流民乞丐之辈在这里行鸡鸣狗盗之事。
窦毅牙关紧咬，上前一步，一双黑亮的眼直盯得那人心底发虚，这才一字一句道：“有本事再说一遍！”
那卖包子的本来被窦毅一盯，已然自觉有些理亏，但他一看窦毅这一身行头，又打心底的觉得厌弃，再加上窦毅语带挑衅，周围围了不少老客，他一个七尺男儿，自然不能输了气势给这黄口小儿了。
于是他再无顾忌，早已酝酿好的刻薄之语脱口而出：“再说一遍又如何！你给我听清楚啰，我说你们就是两只野狗……”卖包子的摊贩话还没说完，窦毅已经一脚踢散了他蒸包子的屉笼，白白胖胖的包子撒了一地，紧接着周围呼啦啦围上来一圈人，将包子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窦毅也不管旁人的围观劝解，冲上去揪住卖包子的摊贩抡拳就打，可毕竟身高不足，加上营养不良，气力也不足，很快窦毅就被卖包子的摊贩像拎鸡仔一样拎在了手里，窦毅拼命地挣扎，可他越挣扎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就越重。
大壮之前没拉住窦毅，让他闯了祸，心里本就揣揣不安，现在看到窦毅被揍得半死不活，急得直掉眼泪，双腿一跪就朝卖包子的连连磕头，哭着求他放过窦毅。可那卖包子的哪里就肯罢休，抬起一脚就将大壮踢翻，大壮被这一踢，也急红了眼，冲上去抱住摊贩的大腿张口就咬，任凭那摊贩如何打他也不松口，那摊贩痛极，只好将已经半死不活的窦毅扔在一旁，转而来对付大壮，窦毅看着眼前大壮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决绝模样，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这小胖子虽然有时候很烦人，但对他却是一片真心，窦毅上一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他没想到这辈子上天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兄弟。
正当摊贩的手要落在大壮的身上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掌将摊贩的手牢牢地捏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开口便问：“怎么，这长安城里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光天化日之下竟对两名孩童下此毒手！”
大壮见窦毅躺在地上，坏人又被旁人钳制住了，赶紧松开嘴，连滚带爬走到窦毅身边，将他扶起，轻轻替他擦掉嘴边的血迹。
而另一边，摊贩一张脸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他看着眼前的人忍痛开口：“我……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这两个小偷不但偷了我的包子，还……还在这里撒泼，把我的包子全糟蹋了，你倒是说说看，我要去哪里讨说法！”
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听了这话眉头微皱，松开了捏住摊贩的手，问窦毅：“小兄弟，你别怕，你告诉我，你们真的偷了他的包子吗？”
“我们没有！他骗人！”大壮心直口快的回答。
“哼！没有？那我这包子难道是我自己弄泼的不成！”
“还不是因为你说话太过分了，我兄弟才一气之下才这样做的！但我们绝对没偷包子！”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卖包子的摊贩恼怒非常，走到窦毅身边提起窦毅的衣领就又想动手，拉扯间，窦毅一直藏在怀中的锦帕落了出来，那名穿玄色衣服的中年男子看到锦帕上绣着的“芸”字，一边推开摊贩，一边迅速从地上捡起那方锦帕细细打量了片刻，一双眼睛鹰一样紧紧盯着窦毅，开口问：“小兄弟，不知你这锦帕从何而来？”
窦毅见张氏留给他唯一的纪念物被别人拿了去，伸手就要夺回来，男子却将锦帕举得更高，语气也变得更加严肃：“我问你，你这锦帕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哼！我都已经说了，这小子就是个贼，你还不信！你也不看看他这身打扮，哪是能买得起这锦帕的样子嘛！依我看啊，这帕子指不定是他从哪儿偷来的呢！”卖包子的摊贩添着油加着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你胡说！这锦帕明明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窦毅本不想多说，但现在别人摆明了要栽赃陷害他，他自然要据理力争。
听了窦毅的回答，卖包子的摊贩不屑地撇了撇嘴，而玄色衣服的男子则激动万分，他上前一步用力抓住窦毅的手，沉声问：“这锦帕当真是你娘的？你能否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父母是何人？”
男子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窦毅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急切的想知道答案，但他冷静下来在心底微微一思量，便有了猜测。
于是窦毅如实回答道：“我叫窦毅，是扶风县人氏，我娘叫张敬芸，我爹叫……”
“你爹叫窦志丰对吗？”不等窦毅把话说完，中年男子已经接过他的话头，替他做了回答。
窦毅觉得很奇怪，但很快又释怀了，果然如他所料，眼前这人应该是友非敌，倒是可以暂且攀附，以解眼下之急。
“我还知道你左臂有一块银元大小的胎记，小时候右腿因为贪玩摔断过一次，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你……”窦毅刚想问他，男子制止了窦毅的提问，语气温和的说：“孩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想问我，我同样也有很多事想问你，但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的所在聊一聊可好？”
男子说着将锦帕还给了窦毅，领着他们就往外走，卖包子的摊贩不乐意了，伸开双手拦住他们三人，道：“我这包子可不能白白被糟蹋了，要么赔钱，要么，这两个臭小子就留下来给我做伙计抵债！”
玄衣男子把一锭银子狠狠往摊贩身上一扔，领着窦毅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