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芸……王丽芸？铁路二中的？”李燕惊讶地叫了出来。
丽芸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燕。
“你出息了啊！现在都在主任这里干活了？”
“我……”
“哎，你给主任说说，让她别给我扣钱了呗！我这刚来一个月，还不大适应，就出了点小乱子。”李燕有些开心的说道。
“……”看着女人市侩而油腻的举动，丽芸很难想象这就是曾经那个学过跳舞，连走路都是外八字的女孩。
“我还一直没上来过呢！你说这办公室还真大啊，也不知道那个王主任他一个人……”李燕四处打量着丽芸的办公室，但嘴边说的话却一点点地弱了下来。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丽芸。
“你……就是王主任？”李燕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丽芸一眼。
丽芸沉默地点了点头。
“厉害啊！怎么当上主任的？和老板睡了？”李燕笑着问道。
“你为什么这个月违纪那么多次？你只剩一千多基本工资了知道么？”丽芸没有理会李燕的话，沉沉地问道。
“我哪知道为什么！这帮人找事儿呗。”李燕不屑地哼了一声，“本来就不想到这儿来，可是钱花完了，别的又干不了，不来也没办法啊！”
“找你的事儿？可是你的考勤和指标都没完成啊？老冯我认识，他的考核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记了我这么多次，肯定是他的错啊！哎，对了，你现在管着给人发钱是吧？”
“算是吧，所有的工资都得我审核一遍才……”
“那不就结了吗！你给我把钱都加上不就行了，就这么定了啊！”
“……可是……你也没告诉我为什么出了这么多状况，上面要是问起来我也不好给你报啊。”
“你是主任，这点儿事都做不了主？”说着，李燕从兜里掏出来香烟和打火机，“抽烟吗？”
丽芸摇了摇头，“我不要，这儿也不能……”
没等丽芸说完，李燕就点燃了火光，坐在位子上吞云吐雾起来。
“都是老同学，帮个忙。”李燕吐出一口烟气，和丽芸商量到。
“我不是不能帮你，我真的需要一个理由。干这种事我必须得给领导一个交代。”丽芸抱着胳膊，无奈地用手挥散了飞向她的烟雾。
“哪有什么理由啊，就是干不了呗。”李燕夹着烟，自嘲地说道。
“什么叫干不了？你应该就负责一楼后门那块儿吧？活儿也没那么难啊？”
李燕掸了掸烟灰，侧头笑了笑。
“说说你吧。这几年混的不错啊，都当上主任了。”
“……还行吧，就是工作多了点。”丽芸长叹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烦躁。
“一个月多少钱？”
“一万多一点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学习好还是有用啊。”李燕长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感叹地说道。
丽芸看着坐在对面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的李燕，竟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了。
“你不就是要个理由吗？”李燕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后，拉开了自己双手的袖管。
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有病。肝炎，可以了吗？”
李燕对着丽芸笑了笑，笑的格外的放肆。
………………
“你还敢请我出来吃饭啊？不怕传染？”李燕看着坐在对面的丽芸，调笑的问道。
“乙肝的话，吃个面不会传染的。”丽芸谢过服务员端来的面条后，看着就着蒜瓣狼吞虎咽的李燕说道。
“嗯，不错。”李燕吞下了嘴里的面条，看见了丽芸面前配料碗里还没放的肉块。
“你不吃啊，给我了哈。”她没等丽芸回应，就把肉块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丽芸正用筷子夹起一缕面条要往嘴里送，见到这一幕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筷子放到了一旁。
“再上两份酱肉。”丽芸对着服务员喊道。
李燕见状，吃饭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谢谢啊。”快速解决掉食物的李燕扯下了一沓卫生纸，用其中的一张擦了擦嘴之后，把剩下的顺手放进了兜里。
丽芸端起面碗把剩下的汤喝干净之后，看着对面正在玩手机的李燕问道：“你……看什么呢？”
“我儿子。”李燕说着把手机举到了丽芸面前，“漂亮吧！”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视频里的他正躺在床上，不停地吃着自己的拇指。
“宝宝真可爱。几个月了？”丽芸笑着问道。
“八个月了。”李燕拿回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回应着丽芸。
“看着真有精神啊，眼真大。”
“那当然……对了，你孩子多大了？”李燕放下了手机，向丽芸询问道。
“我还没结婚呢，哪儿来的孩子。”丽芸自嘲地笑了笑。
“那还不赶紧找一个，再大点生就麻烦了。”
“唉……不说这个了。”丽芸终止了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问道：“孩子他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爸啊……”李燕的表情明显地僵了一下。她托着腮，看着眼前的空碗，没有回答丽芸的话。
“怎么了？”丽芸见到李燕这个样子，疑惑地问道。
“跑了。”
“跑……跑了？”
“对啊，跑了。我刚怀上那会儿就跑了。”李燕看了一眼震惊的丽芸，“别那么惊讶，都一年多了，这不也过来了吗。”
“那你的……是不是？”
“对啊，是他传给我的。孩子也有，不过大夫说打了疫苗就没什么事了。”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李燕，丽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又一次沉默了。
“算了，看你这么感兴趣，就给你讲讲吧。”李燕说着又掏出一根烟，“走吧，在路上说。屋里不让抽烟都快憋死了。”
然后，丽芸就听到了一段经典的不良少女堕落历史。
初中毕业后，李燕凭着艺术生的身份进入了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
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往往都会受人追捧。李燕当然不例外。她很享受被人瞩目和喜爱的感觉。刚上高中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有了所谓的男朋友。学校自然是不让早恋的，但是对于管理松散的艺考生来说，躲避检查要比文化生容易太多了。短短的一年，李燕不仅学会了抽烟喝酒，更是跟着自己新换的一个社会上的男朋友每天逃课去歌舞厅厮混。
她被禁足在了家中，由没有工作的母亲严加看管。本来靠着在国企上班的父亲，完全可以让一家人过上还算宽裕的生活。可是一场工伤之后，失去劳动能力的父亲每天有多半的时间都在床上。一家人只能靠着补偿款和救济金度日。
李燕无法忍受这种节衣缩食的日子。终于，她用找工作的借口，偷偷跑了出去。
可是一个二十几岁、高中辍学的姑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只能去之前被人带着进去过的酒吧，在里面当陪酒的姑娘。
父母也没精力再去管教女儿了，只能看着她以工作的名义天天晚出早归。李燕乐得清静，也没给二老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只做陪酒的话，当然是不能赚几个钱的。还有些姿色的李燕，在自己同事姐妹的介绍下，做起了皮肉生意。
年轻漂亮的姑娘自然在这一行很受欢迎。不出几个月，李燕就已经可以往家里送钱了。看到钱的老两口，更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没有了负担的丽芸开始一天天的开始不着家，直到搬去了和姐妹们一起租的房子。
但是青春这碗饭，又能吃多久呢？看着自己因为抽烟酗酒开始提前老化的身体，和不断减少的生意，李燕开始琢磨起了之后的生活。终于，在多次努力之后，李燕和自己的一位客人坠入了爱河。
一直有保护措施的李燕，对这位爱人放开了一切。可是很显然，能接触到这一块的根本没什么好人。同居后不就，李燕就发现自己的这位男朋友不仅没有正经工作，甚至还迷上了赌钱和白色的粉末。她有心劝阻，但是每次都会被一个血淋淋的称呼堵得哑口无言。
——婊子。
为了爱人早已断绝了过往的李燕，只能看着自己攒下的钱被一点点地骗走抢走，被一点点地扔到了赌桌上，丢尽了毒窝里。
某天早上，当她告诉爱人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喜悦的表情。她只看到了怀疑、思考和恐惧。
第二天，当她起床后想拉着爱人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被翻得遍地狼藉的屋子。她所有的钱都被拿走了，而那个男人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留下。
她很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是大夫告诉她，如果再次流产的话，她很可能就会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权衡再三，她只能选择把这个十几年里唯一留下的孩子生下来。
几个月后，当李燕挺着大肚子回到家时，老两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妈妈陪着她去做了第一次产检。
乙肝阳性，并且有肝硬化的可能。
她很庆幸只是乙肝，而非更严重的其他疾病。
“我没有医保，也用不起好的药。只能自己回家，一点点的忍着。等孩子生下来，交给爸妈带才敢去治病。一周一针啊，结果又告诉我已经有些肝硬化了。哈，真他娘的有意思。”李燕点燃了最后一只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劣质的焦油味。
“我妈年纪大了，我爸也干不了活。能借的都借完了，我只能找个不需要健康证的活来干啊。”
“帮个忙吧，别扣我钱了。”
看着蹲在路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吞云吐雾的李燕，丽芸再一次沉默了。
她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的沉默次数，比过去一周还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