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白自幼身处资质干部家庭,在旁人看来,令众人敬仰和羡慕的人生,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的幸福和为之骄傲。克白的父亲石将来,为人正直、人人面对他都肃然起敬却没有一点学识和艺术细胞的一位首长,母亲自然是克白不愿提起的一位艺术标杆……
说起父亲的名字,我不得不提起父亲口中常念叨的绣花奶奶。
“绣花奶奶!绣花奶奶!绣花奶奶是谁?她现在呢,在哪?”我问父亲。父亲每每提起总是眼角泛红,严肃而又嘹亮的声音也渐渐退失往常,还时不时的沙哑声中带着抽搐说道,“我的老母亲,你的绣花奶奶当年死在了自己刀下,有尊严的……走了。那一年……”
我的爹是大户人家的长工,我的娘是东家的绣花丫头,生活贫寒、拮据,没有自我,不过庆幸的是东家对爹娘都很好,没有因为身份贫贱低微歧视他们,爹娘也因此任劳任怨、感恩戴德。母亲和绣花奶奶都是丫头,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呆在一个看似暗淡无光却永远被几根雕花蜡烛笼罩而充满欢声笑语的小作坊里面穿花纳锦,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谁又曾想,好景不长,母亲生下我就大出血去世,父亲因袒护东家的儿子辱骂日本军官不被受迫害,活活替死。之后绣花奶奶拉扯了我,与其是说看在她和母亲的关系,不如说她本身就仁慈善良,天生“爱管闲事”。
绣花奶奶没有文化,那个时候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儿才有私塾。她是因为长的俊俏,温文儒雅,又有一手好的针线活,才被东家一眼相中,做了丫头。后来听绣花奶奶给我说起了名字叫石将来的缘由,她说:“孩子,我没什么文化,就是想着,你将来过得比现在好,我也就放心了。哎!……我……也算有个交代了。”“交代?什么交代?”绣花奶奶躲闪的眼光,始终让我之后有意识无意识的追问和提起,而她始终没有回答。
从东家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儿子的口中无意间听到了自己的身世,强装镇静,若无其事的去埋怨绣花奶奶,埋怨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身世,不告诉自己到底是谁,那一刻再也难以言表了,似乎一夜之间,天崩地裂,可笑,真的可笑,原来自己就他妈是个孤儿,还每天好像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在别人眼里,我他妈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傻子。一向温柔可敬的绣花奶奶发脾气了,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狠狠的拽着我去了爹娘的坟头,“跪下,去和你的爹娘苦诉这一切,这……不该有的……一切。”绣花奶奶强忍着泪水,泪珠不停的在眼眶打转,仿佛很快就要蒙蔽双眼的喊道。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真的伤了绣花奶奶的心,或许是我的不羁放纵和不知世事的蛮不讲理,更或许是她想起了她的好朋友残死在面前的无能为力。总之,刹那间,我不敢抬头,不敢直视绣花奶奶那双本来清澈而无辜的眼神,只是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头,发泄在这荒淫枯草上。
久而久之,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好像整件事情就是一个梦魇,醒了,就成了昨天。就这样带着前所未有报仇的执念参了军。也就是那一刻参军的决定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和绣花奶奶说一声埋藏已久的对不起!让我再也没有机会真真切切地喊她一声娘!
参军好几年,屡屡几次想要沿途趁机溜回家一趟看看绣花奶奶,可是每次都怕自己的战友嘲笑自己是个逃兵,是个唯唯诺诺儿女情长的小男人。其实连自己都已辨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带着军人的责任还是为父报仇的执念,还是那点为了不被战友嘲笑的自尊心,呵呵!每当自己到达一个战壕休息,大字不识的自己想让战友代笔写份家书的时候,可笑的是,自己依然没有勇气去面对绣花奶奶,只能压抑着歉意和愧疚踏上每一段新的征途。
直到前几年我带领几支军队在路上营救了一个逃脱的俘虏兵,他和我们几个战壕战友聊起了自己一路上的遭遇。说是村里藏匿了土八路,是八路军的聚集点,于是日本皇军就把那儿当成一个据点,掠夺老百姓粮食,强害妇女,大肆屠杀,还抓去好多俘虏兵,他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他闷闷不乐了许久,叹息了一声。战友调侃说,“你个奶毛都没脱完的嫩娃,叹息个啥?”战友们疑惑。
他不紧不慢的提起了一个人,一个我最不愿听到,却又最愧疚最牵挂的人。“你们可能不认识,她是我们村人人都惦念和钦佩的人,我们都叫她,绣花奶奶,虽然她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绣花丫头,但是每个人都很尊敬她。历年以来,我们都是这么叫她,每次叫她绣花奶奶,她可开心了,还嘴里常常嘟囔着,过几天绣花赚了钱,奶奶给你们这些嫩娃娃买糖吃,可是那一次叫完,就再也没机会叫了。”他哽咽道。
早已在一旁哭成泪人的我问道,(战友以为我是知道村里被迫害和屠杀,有所感触,就没有过问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次叫完,就再也没机会叫了,她……不……绣花奶奶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了?”眼光不愿直视的问着这个俘虏兵。
那时我还没出生,只是母亲听别人在耳畔说叨这个人。(母亲是绣花奶奶东家后娶的婆娘,所以她浑然不知绣花奶奶的之前。)后来我听了母亲的说叨。“你绣花奶奶其实有一个养子,只是,只是……”我不耐烦的问母亲,“只是什么?”“只是不知发生什么,那个养子就突然离开了你绣花奶奶,据说是去当兵了,一走就是好几年,甚至最后你绣花奶奶都没能见上一面。”作为那个年纪年少无知的我,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后,只是一味地替绣花奶奶打抱不平,时不时还蹦出几个责骂的字眼。
不过就在我前几年准备参军走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了绣花奶奶发生的一切。那一年,绣花奶奶在回家途中救了几个受重伤的八路军人,被村里的人说漏了风声,传到了日本人耳朵里。日本人来到村里逼供绣花奶奶,让她交出藏匿的八路军人,绣花奶奶不论是被苦刑折磨,还是严刑拷打,她始终没有说半个字,最终因为备受日本人摧残,疼痛难熬,拿起日本人的剑自杀了。
他讲完这些,战壕里的所有战友都哭了,是因为这位甘愿普通而不平凡的妇女事迹而哭,还是因为怜悯她最终都没能见上这个养子而哭。总之,听完,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冲了出去,他们的哭,我没有感同身受。我多么想这一切是假的,没有发生过;她就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英雄事迹;就是一个听完了,感动完了,就完了的故事!可惜就是发生了,发生的措手不及,发生的想抽死我自己。脑海被嗡嗡作响的呻吟催使我一路不住的狂奔,狂奔到精疲力竭,撕扯着嗓子呐喊着。(那一次最痛,以至于被歉意和愧疚深深束缚后来的一生)。
父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个没文化,说话粗鲁毛躁的人,在他的眼里,部队比家庭重要,因此我和父亲永远没有共识的话题。我从小就在幻想,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多好;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多好,这样就不会对他言听计从,过他安排好的生活;我就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可是当我听到父亲来和我畅谈这一段伤心往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至少在那一刻,我同情父亲,同情父亲的母亲——绣花奶奶的遭遇。原来刚强硬汉也有那么脆弱的一面,我开始有点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