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聂摄念及陈景旧事,皆历历在目,心中酸楚,不禁叹惋:“景行素知我意,快意年少,待天下事定,本欲托付后事。无奈天妒我才,英年早逝,时也命也!”
提起陈景之死,众臣亦露悲戚之色。自北征赤夷得胜归来,聂摄更添雄心壮志,他不顾众人劝阻决定拔军攻向南楚之地。若不是陈景病重及后来丧葬之事拖延,此刻天下又有一场大战。若军师祭酒仍在,必能谏言主公。
“他与你以往诸多不快,难为你不计前嫌愿秉行他遗志。”除却后宫之中设有女子官职,朝中从无女子当职先例。聂摄出题为难莫离本意劝阻,如今她既已过关,陈述之事又令自己动容,道:“今日起,征辟微生莫离为承刀卫。”
“多谢司空!多谢司空!”这些日子以来的伤痛苦闷都在此时拥有了意义,眼泪忍无可忍终于落了下来,莫离连连向聂摄磕头,伴随她哭泣的谢声,厅中众人不由得掩面而泣。就连聂摄也忍不住轻拭眼角。
哀哉!景行!壮年而逝!
痛哉!景行!如失手足!
“各位大人,请敛悲容,祭酒已去,吾等应该重视当下。”人群中有一人出列,身形颀长,须髯清扬,乃朝中谏议大夫舒朗。他站于莫离身后,高声喊道:“仅凭一次比武胜负便定此女官职实在草率,还望司空谨慎思量。”
聂摄自知失态,并不恼怒,示意舒朗继续说下去。
“此女今日闯入打扰议事已是大罪,司空不定其罪反授其职,是为一错。此女曾是定陶县侯未婚妻子,其实不过侍女守卫一流,虽危难中救主数次,但据臣所知,陈公受伤病重次数颇多,可见力有所殆不足以任,是为二错。多年前,鄂城之战中,此女未及时将陈公与司空带出,累聂捷将军战死,是为三错。若侍卫有此一例便不该再用!焉能留此人在司空身边?”舒朗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引得不少官员一改态度,共同复议。
“舒大人所言有理,”许懋不露神色,悄然反问道:“然天下英雄芸芸,可有常胜不败之将?百算无失之士?”
舒朗一时语塞,甄谊在旁趁势说道:“主公向来唯才是用。既然我师妹已显其才能,又有忠义之事在前,空有许诺而不任用,恐怕有损主公威名,已塞荐才之路。”
聂摄此时只觉得头疼发作,他从不愿意轻易提及鄂城战败,只因此战累死长子聂修及族中幼弟聂捷,实在有愧。“遇强敌死敌如何?”他看向莫离,问道。
“舒大人说的没错,但我以天水起誓,只要我在司空身侧承刀一日,绝不会死在司空之前。”莫离满目凄然,神情却十分坚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女子力单,如何能将司空安心安危托付?二位大人只知眼前这场小小胜负,却忘了当年战败聂捷将军身死之惨状?”舒朗见聂摄将授承刀卫,急忙反对道,他言辞铿锵,字字有力,面对许懋和甄谊反驳丝毫不惧。
“砰!”舒朗这才言毕,就听得两声巨响,他朝看去,竟是将军聂揽正在发狂,厅中两名承刀卫试图上前阻止,但不敌聂揽狂力被纷纷摔出数丈之远。本来安坐的官员们受惊呼喊出来:“疯将军发狂啦!疯将军发狂啊!”
“阿护,阿据,阿撷,速将阿揽拦住!”聂氏五员大将皆是聂摄族中兄弟,自聂摄举兵讨伐青袖军以来便追随在侧,各个骁勇善战,其中已聂捷与聂揽二人最为勇猛。“若不念汝妹为方来寡妻,定叫汝此生无法再提‘聂捷’二字。”聂揽的疯病与鄂城往事一直是聂摄心中隐疾,未想到今日舒朗多番提及会惹得聂揽疯病发作,聂摄实在气急,抄起案上竹简就向舒朗掷去。
舒朗后背被砸中,却毫无反应,因为此刻聂揽长啸一声,狂力挣脱三位将军禁锢,捡起地上断裂的木板向自己扔来,舒朗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如何反应。莫离见他呆滞无知连忙起身将他推开,木板从她右臂划过,衣袖破裂留下血痕。好在木板受阻掉落,没有再向他们身后的聂摄飞去。
许懋看到莫离受伤,刚想拉住她叫她不要涉险,施恒不知何时被扔至二人脚边,只听得他大喊一声:“张牧快来!”议事厅大门被门外的承刀卫打开,众人一涌而出,他见厅内情急如此顾不上什么也加入制服疯将军之中。一时间,三位承刀卫,三位聂氏将军,这六位在场最能打的人竟然与一个疯将军不相上下。
“定惊安神,定惊安神!”眼见战况焦灼,承刀卫与将军们顾念情义绝不肯下狠手,聂揽又难以一时平静下来。莫离反复念叨这四个字,脑中飞快思索,忽得答案:“有了!”只见她将许懋身上佩戴的香囊一把扯下,三两下撕开香囊,仔细查看所放之物——崖柏、苍术、白芷及其他香叶一类,都是有定惊安神效果的香料草药,她猛抓一把,害的囊中剩余纷纷倾泄落地。
“快,制住他!将他嘴掰开!”莫离得了香囊,大声叫道,自己快速赶至他们面前。聂摄极不情愿,不过他此时双臂被两人擒住,腰干被两人抱住,双腿亦被两人拖住,分毫动弹不得。
聂撷正擒着聂揽右臂,腾出一只手来助莫离一块撬开他的嘴,莫离见缝立即将崖柏等物倒到他口中,聂撷马上捂住他的嘴。
莫离又从自己衣领中取出一块红沁通透的玉玦按在聂揽寿堂处,说道:“好玉也有定惊安神,只要他含着药,过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聂撷知道莫离通晓药理,对她点了点头,感激道:“今日之恩,又欠下了,他日必报。”
“你们都是聂捷兄长,是我欠他大恩未报,此事仅当还报点滴吧。”莫离摇了摇头,笑道。
正当大家都以为聂揽慢慢复原时,两个抱住聂揽腰干的承刀卫也慢慢松懈,毕竟年轻,耗力不足以持久。聂揽陡然用处全身之力,身边这几人都被震开。因筹谋此行耗费心神,比武之战又消耗体力,莫离被震到厅中柱子上,一时力竭昏了过去。
厅中留下的诸人深惧聂揽疯子行径,大多惶惶不安只怕聂揽再度发狂。聂揽却坐下咳出了口中香料,手中婆娑着玉玦逐渐平静下来。
许懋见莫离受伤,连忙走到她身旁将她抱起,对聂摄说道:“她究竟配不配得上承刀卫之职,司空可下定决心了?”
这是许懋少有的不在乎礼数,也是他少有的动怒。聂摄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敲了敲自己的头,自己的头好像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