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孩子是得哭出声来的,眼看着生下来的女娃娃没动静,产婆赶紧伸手去拍娃娃的屁股,这才听见哭声,只是这女娃娃分明是干哭,不见一滴眼泪。
全是因为下凡历劫前途中,步羡流掉了太多眼泪,以致于新生时倒哭不出眼泪了。
楼府上上下下随着自家小姐的出生忙活了起来,向娘家那一惠及亲朋好友方,还要提前邀请众好友赶至府上为新生女儿举行沐浴仪式以洗去污浊晦气,祈祥纳福。
因楼夫人此前生过一女,却在尚不及满月之时就夭折了,因而在看顾这个小女儿时亦每每亲自过问,又夫妇二人只此一女因而更为上心。楼青云为之名,楼然。
楼然自小到大鲜少生病,只有一次,那日正午时分,各处都在午睡,楼然精神头却出奇地好,就自个跑出了房间,而房外塌上看顾的嬷嬷早睡着了。楼然在家中人工湖边坐下,脱了鞋袜两只脚在水中荡来荡去地好不惬意。楼然玩得好好的,偏生是听见嬷嬷及一众女婢寻自己来了,等嬷嬷的声音远了,楼然忙把脚从水里伸出来,身子后仰双手撑着石头就站起来,着急忙慌地,一脚踩到一旁青藻上然后整个人后仰还来不及呼救就栽进水里了。
楼然年纪尚小,只顾着害怕想开口求救,却教水灌了自己一鼻子一嘴,只能在水里乱扑腾。
被救了以后,楼然一连躺了十多天,自此再不敢近水边玩,待年纪稍长才好些,只是仍旧怕水。
楼清允见着女儿春去秋来就这么长大了,想着他日他与夫人去世了,家中又没兄弟可照拂她,留楼然一人没人照顾可怎么好。因而寻思着定要给楼然寻个品行家事都好的能一辈子待她好的夫婿才是,时时留意为身边朋友、同僚家中有无有无可婚配的男子。
恰一少时好友也操心着家中儿子人生大事,无意中和楼清允提了一嘴,两人一拍即合。
楼然想着自己也才十七岁怎么就被迫择夫婿了?心中不以为然,但在自家爹娘双重压迫之下只好满口答应。
扶阳楼,梅花间。
楼然预备到时候在外头逛一圈就回家,万没想到楼清允竟还派了两女婢和两小厮跟着。本来楼清允还要楼然坐轿子过去,但楼然一向不爱在上街时坐轿子坚决抵制,声称,不然我就赖在房中不出来,除非您叫人把我抬着或是绑了去!
这会子出了门,楼然遇着铺子就进去看几眼一点也没有要往扶阳楼去的意思,一旁小桃急了不住提醒,楼然草草应付,步履悠闲。
眼看着过了约定的时间,小桃又着急提醒,楼然满口答应,心里却盼着那头的人等得不耐烦先行离开才好,到时候问起来,满可以装糊涂,反正自己是去了的。
逛了这些时候,肚子早饿了,心里想着满可以再过一会去扶阳楼,若那人在,她大可以去别处吃,若是那人等不及离开了,正好就在雅间里叫些吃食。
吴起正在茶楼和旧友话叙,眼瞧着日头低了,盘算着现已经晚了约定时间一个多时辰了,是时候去扶阳楼走个过场了,匆匆告别徒步往扶阳楼去,后头跟着在一旁张望许久早急得猴儿似的小厮,好容易自家少爷要往扶阳楼去了,偏生嘴里还哼着曲一点不着急。
吴起先楼然一步到了扶阳楼没见着人,只当人先走了,想着雅间也定了干脆吃点东西再走。
为吴起引路的跑堂的侍候在一侧正等着这位爷定夺上什么菜品,那边楼然已经到了扶阳楼柜前儿。
楼然敲敲柜台,“掌柜儿的,方便问一下,这梅花间的客人,到了?”掌柜的先前去内室取新账本,没见着跑堂领人去梅花间,因而回道,“没呢…你现在是要过去?要叫人领路吗?”
“不用,我知道路。”
满心欢喜噔噔噔踩着楼梯就上去,还不忘转身告诉小桃,“听着了?对方可不乐意来呢!我可是到了啊,晚是晚了总好过没来的那位吧?”
眼看着就到梅花间门口,楼然心里知道里头没人,见门好似开着也没多想,心里欢快,跨门槛时步子迈地大,后脚进了屋内才反应过来一时石化。
看不见坐下的那人的脸,楼然只看见围着一圈的小厮,那一圈小厮本还担心回去被骂,这会见女方也才到,顿时安心。
吴起亦没想到对方竟还会来,抬头透过小厮中间的缝隙看过去,见着楼然的脸不由得怔住,一时间好像过往十几年所有的激动与心酸全都聚在这一刻才爆发出来,不觉就红了眼,见了楼然后脑海中那张脸才变清晰,一个声音不停响起,是她!是她!你找了好几百年的那个小神仙。
还有许多画面也渐渐清晰,但吴起等不及那些记忆一点点清楚,慌忙之中起身把一旁的矮凳撞到了一侧去,伸手抓住小厮胳膊往两侧拽从中挤出去,是时堪堪看见夺门而出的身影。
吴起跟着冲出去,在屋外走廊中看见被女婢挡住路的楼然,楼然正试着从一侧空着的地方钻过去,女婢堪堪挡住。
“步羡?”
明明叫的不是自己名字,楼然还是下意识的回头,好似早已经为一句“步羡”回了无数次头似的,明明不记得这个名字,但听来异常熟悉且亲切。
“你…找我来了?”
楼然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指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叫“步羡”的,因而讪讪地没回答,看清面前男子的容貌是,记忆深处某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好像转了身……
“神仙?”
不对,几乎是一开口,楼然就闭了嘴。面前那人是自己父亲故交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她儿时见到的那个救了自己的神仙呢?
但明明是一模一样呢……
吴起听见这么一句立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怎么步羡好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身边还跟着女婢。
楼然也想确认一下,于是二人回到梅花间,叫小厮女婢们在外头侯着。
“步羡,你看看我……”
楼然挠了挠额头,“步羡,是……”
“别闹~”看着步羡又做那个小动作心里软的不得了,记忆似海水涨潮似的涌上来,说话语气立时带了几分宽慰。
“我是楼然,你来之前不知道?”
楼然大约知道了面前这人绝不是那个神仙,尽管如此楼然心里没一点抵触的感觉,好像是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甚至隐隐觉得心安。
“我知道,你真不知步羡?那你可知邬鑫岐?”
楼然摇摇头,尽管心中略有动摇,本来是不知道的,可经他一说,楼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听楼然否认,吴起还是坚信他没认错,因为那是他经过几世轮回也不要忘记的人,他不会认错。只是,她为什么不记得?她刚才说的神仙又是谁?难不成是,南期?
得出这个结论后,吴起愈发确定了,看见我能让她想起来的那个神仙,不是南期还是谁?
步羡不记得自己,且在人间有父母又是十七岁,难不成也是转世了?可神仙也会转世吗?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现今,她既为楼然,那我也不再是邬鑫岐,而只是吴起了。除了名字之外,他变的大概是,比原来多爱她一点?
值得庆幸的是,他到底还是等来了步羡,命数到底是没有辜负他的心。经历人世间死生轮回而始终在心底某处藏着她,大概是他生生世世最大的坚持了,也就只是这样了。也只有她是他死生轮回也不愿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