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端看到夏云手放下来,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近钻进一条无人的巷子,找了一块空地。江若端打开糯米酒的封塞,用酒在地上淋出一个符阵。用酒做符是道家术士常用的方法,只是一般用的都是辟邪驱魔效果明显的雄黄酒。糯米酒的效果要比雄黄酒差很多,但是眼下也勉强可用。
画完符后,江若端把桂花糕放在符阵中央。竖起两指放在胸前,对着符阵念到:“万物通灵,失物寻主。”
符阵泛起淡淡的金光,然而却没有其他反应。金光闪烁说明失主尚在人间,但是没有其他反应说明符阵无法找打朱槿的位置。江若端和夏云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夏云心想:以江若端的能力,不可能在符术上出错。为何符阵会没办法显示出朱槿的所在方向。除非……除非有人料到他们会用这种方法找人,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在某处设了结界,而朱槿在结界内话,他们在结界外画符阵找人当然找不到。符阵的寻找范围已经被结界生生阻断了。不管是多少次都只会是同样的结果。若是这样的话,便只好赌上一把了。
夏云拔出雪华剑,侧过剑刃竖在眼前。江若端猜到他要干什么了。他与邪斌都往后退了几步。
“历雪锋华,指邪引路。”说罢手旋剑柄一圈,剑上白光微闪,轻轻松手,剑便飞了出去,朝着某个方向直飞而去,化作一道迅捷的白光。这是斩魂御剑之术中的寻邪之术,可寻出方圆十里邪气最重之地。他要赌朱槿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邪气最重的地方。
夏云也不多说,追着雪华剑去了,邪斌紧随其后。江若端飞快收好了酒和桂花糕,跟上夏云。
剑在各种狭长小巷中穿梭,灵巧如鱼,速度极快。剑后是夏云、江若端、邪斌三人飞檐走壁。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呜呜呜……”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朱槿满脸困惑,为什么感觉自己不管怎么找,都像在走迷宫一样,找不到哭声在哪。明明听上去是从某个方向来的,但是往那个方向不管走多远,哭声都还是没有变化,没有变得更加清晰,或是模糊。
周围的建筑不管她路过了多少,全都长的十分相似,分辨不出哪一栋有所不同。除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周身再无其他声响,寂静的出奇,连一丝风都没有。
朱槿顿住了脚。她感觉自己像是入了什么圈套一般。从她听到银铃声开始,从她看不到夏云他们的身影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中了。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发现的太晚了。胆寒像落入清水的染料一般一下子扩散到全身,她的头皮发麻,不寒而栗。恐惧如同鬼怪一般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和意识在极力的抵抗。
对了,绸带!她想起了自己身上的绸带,听家父说过有护身之用。上次她被招魂铃招去了魂之后,被控制地自己扯掉了绸带,夏云把绸带重新给她绑上了护住了她。如果这次还是招魂铃,要是再自己扯下绸带就定是凶多吉少了。朱槿心想。
她现在意识还算清醒,马上把绸带换了个绑法,将头发全部扎起,绕以发带,打了个三个结。又扯了扯,确认发带不会被自己从头上扯下来之后,才把手放下。
她把双手放在胸口,深吸几口气,内心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无需害怕。即使双手微微地颤抖,手臂上快好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她不想让害怕占据她的理智与思考,哪怕是一厘一毫,她都不允许。
家父常言,心不静者,难成大事。若是家父遇到这种情况,定是稳重如山,不受其扰。朱槿心想。没有枉费朱砚卿多年来的苦心教导,朱槿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能学会临危不乱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因为如果是有人为了引她进来,那么现在她已经进来了,那人自然会找上她,根本不需要她去寻。她脸上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原先颤抖的手也不再抖了。她知道,自己害怕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呜呜呜……呜呜……”
“……”月谣在阿木肩上,突然眉头拧在一起。她隐约感受到了一股邪气的恶寒。仿佛有无数虫蚁在背上爬动,让她背上起了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她若有若无地听见了不知是何人的哭声。
他们正在街上。
“阿木……等一下……”月谣叫住阿木。
“怎么了?”阿木应声停下,月谣在他肩上,他转头看到她脸色极差。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月谣问。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即便是无神的双眼都仿佛能看出一丝害怕。
“什么声音?”阿木不解,他并未听到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哭声……”说完这两个字,月谣眉头又蹙了几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月谣心头。
阿木愣了一下。既然月谣说听到哭声,那就绝对没有错。月谣的感知能力远在他之上。他听不到而月谣听得到,就证明那个哭声绝对不同寻常,不仅仅不是常人的哭声那么简单。阿木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随之又有另一种感情取而代之,那是无比坚定而勇敢的眼神。
“在哪。”阿木问。语气里都可以感受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月谣缓缓抬起细瘦的手臂,手上的银饰轻轻作响。手指蜷在手心,犹豫着,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指方向。
“月谣。”阿木叫道。他知道月谣在害怕。可是他们不得不去确认一下。
阿木的声音让她冷静了些许,她咬着牙,指着东南边。阿木扶了一下肩上的月谣,转身向东南方向快步走去。
月谣闭上了眼。那哭声若有若无,似近似远,好不真切。听起来像人声,但绝非人的哭声。她也不曾听过。邪气却能告诉她大致的方位。
太阳已经西沉,昏黄的光落在云层上,屋檐上,小河上,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橘色。
夕阳照在月谣的脸上和她那双空洞的眼中。月谣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日落时分,灵妖鬼魂们的“晨时”快要到了。这种暧昧不清的时刻,会一定程度干扰她的判断。她的眉头始终紧蹙着。若是在晨时,她所感知到的邪气之物混入人群,连她都会一时难以寻到。除非距离很近。
“阿木,快点。晨时要到了。”月谣说。现在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很重要。若不是他们一直在离邪气的来源越来越近,恐怕她也很难感知到了。她十分明显地感觉邪气在变得模糊不清。
“嗯。”阿木应道。他背着月谣绕进小巷,时不时飞檐走壁,抄近路而行。所经之地只有月谣身上的银饰的余响还短暂驻足空气中。
巷子里斜斜地照进几缕夕阳的光束,还没来得及照亮整个巷子,转眼之间就被夏云等人踩在脚下。夕阳在夏云的月白长衣上一闪而过,有那么一瞬间将月白色沾成了浅浅的橘色,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夏云此刻根本无心欣赏日落美景。
日落“晨时”,对于灵妖鬼魂来说,是最好的时刻之一,但是对于常人来说,却是最危险的时刻。朱槿即便是有护身之术在身上,也难保不发生意外。上次招魂铃的事情,让夏云心有余悸,万一这次,只身一人的朱槿再被招去了魂,就难逃一死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朱槿,护她周全。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空被夕阳的晕染得橘黄,朱槿才意识到已经黄昏了。
“铃……铃铃……”银铃之声再响。
果然。朱槿心中暗想,她猜的果然不错。那人要来找她了。
仅仅是几声悠悠的银铃声响过,周身再次回到一片死寂。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样,一种不祥之气已经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呜呜……呜呜呜……”
朱槿一怔。这次的哭声,为何听上去离她如此之近,仿佛就在她身后。她原本已经镇定了的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恐惧。但是她忍住了,硬生生地把那一丝恐惧像掐断的灯芯一样捻在手中。
“呜呜呜……呜……”哭声抽抽噎噎,却清晰无比。
她缓缓转身。看到站在她眼前的居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足四岁的样子。身型瘦小,穿着不合身的破旧灰麻布衣,小脸蛋全是泪花,湿漉漉的,眼睛哭的红肿。瘦的跟包骨一样的手在死命揉搓眼睛,像是恨不得将眼睛搓瞎一般,袖子上,衣上被泪水湿了一片又一片。他站在夕阳余辉中的小身子一抽一搭的。
朱槿的第一反应是困惑与惊奇。身后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孩,刚刚自己走过的路上明明什么也没有。难道说,这个小孩,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从她进入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就一直跟在了她的身后,所以她才会一直听见哭声?自己一路上确实没有怎么回头看过……朱槿越想越是觉得可怕,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告诉自己不要怕。
但是定睛一看,这样一个小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与那银铃声有什么关系,只像是哪户穷人家的孩子和爹娘走散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样,在街头大哭。
其实看着这个小孩的样子,朱槿是有点心疼他的。这个小孩子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入了圈套。但她还是持着几分谨慎。毕竟她不像夏云他们那样,通晓斩魂御剑之术,不惧灵妖鬼怪。
小孩子只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哭得分外伤心,嘶哑着嗓子,却没有朝她走来。他的眼泪就像溪水一样,止不住得从上往下流,满脸满手都是泪水。不管他是否可疑,眼下先问问吧。朱槿心想。
“小弟弟,你怎么了?”朱槿出声问他。
小孩抹泪的手停住了,睁着水汪汪地眼睛,看着朱槿,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掉。半张着嘴巴发出抽噎的声音。
“呜呜……娘……”过了几秒,小孩才说出了一个“娘”字。嘶哑的声音加上抽噎,这一个“娘”字说得含糊不清,朱槿没听清是什么。
“娘……娘……娘…….”小孩开始不停地重复这个字。朱槿这才听懂了。
“你是和你娘亲走散了吗?”朱槿往前走了一步,问。
小孩子点点头,这一点头,眼泪又砸下几滴掉在地上。朱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现在连自己都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又怎么帮他找他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