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记不清自己后半夜怎么睡回去的,只记得白天醒来的时候眼皮有点疼。照了镜子之后发现微微肿了点。阿嬷看到后还心疼地叨念了好一会。后来让人去厨房里滚了个鸡蛋给她敷浮肿的眼皮。
朱槿把烫手的鸡蛋放在手里也没有感觉,精神恍惚得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手心被烫得发红,刺痛一点点在她的肉里头冒出来,她才愣愣地拿起鸡蛋敷。
只在眼皮上敷了一小会,朱槿拿着鸡蛋的手就垂下了。一声不吭地把鸡蛋往桌子上磕碎了壳,把满是裂纹的蛋壳剥开,一口把白溜的鸡蛋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发现自己吃不下去,鼓着腮帮子,不吞不咽不嚼。没精打采的脸被鸡蛋撑胖了一圈。
她就这样坐在桌前呆愣了不知道多久。
“大姐姐。大姐姐。”
意识模糊之间听到有人在叫她。脸上还有点疼。回神一看,少景正坐在她眼前的桌上,一只手指戳着她圆鼓鼓的脸颊。
“大姐姐,这才一晚上不见呢,你怎么突然胖了那么多啊?。”少景边说边戳,小手指一点都不知道力气轻重,直戳得朱槿脸疼。
朱槿吓得一摸两颊,发现被鸡蛋撑鼓的脸果然感觉很胖。然后用力咀嚼嘴中的鸡蛋,生硬地吞下去,喝了半杯水。吃完鸡蛋之后觉得脸疼。但是总算是把魂找回来了。
“少景你什么时候来的?”朱槿看着桌上的少景问。
少景嘿嘿一笑,说:“我来好久了呢。”
朱槿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一个激灵站起身扫视自己的屋子。屏风,很好,还在。香炉,很好,没翻。镜子,很好,没碎。花瓶……嗯?花瓶呢?
她跑过去才看到地上竟然满是碎片。那个素雅的白瓷大花瓶已经粉身碎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朱槿差点叫出声。蹲下身,看着七零八落的瓷片,她心疼得不得了。
这下好了,她屋子里的两个白瓷古董大花瓶全没了。那两花瓶在她屋里也有十来年了,不管怎么说都伴她伴出了感情,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两个花瓶都没了。朱槿有点难过了。回头肯定还要被阿嬷说一通,家父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起疑心,毕竟两次“不小心”的理由不太可能骗过家父。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景趴在桌上大笑,两只不安分的手拼命地拍桌子。
朱槿把瓷片一片又一片地捡起堆叠在一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换做平时,都是该让阿嬷来打扫的。
少景笑够了也从桌子上溜了下来。蹦蹦跳跳地朝她走来,脸上的笑容甜腻如旧。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少景问她。
“嗯?”朱槿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她脑子里现在全是花瓶的事情。
“你不生气吗?”少景在她身边蹲下,托腮看她。
“嗯。”朱槿应着,瓷片拾掇得差不多了。
少景的小眉头瞬时拧成一团,站起,对朱槿说:“大姐姐,你傻子么?”
“傻子?”朱槿抬头看着少景的脸。他那小小的脸上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只是听到嘴里说出:“我不是傻子。”
突然哗啦一声,少景一脚把朱槿刚刚捡堆好的碎片全踢散了。朱槿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少景这是在干什么。好像一脚还不够把整堆碎片踢散,少景又上去狠狠踢了几脚,直到把碎片踢得落在整个房里,没有一处是堆集的,才停下来。
等他停下来后,朱槿才发现,少景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双唇抿成一条线,地上的一滩白瓷一片也没有印入他眼中。跟他平时判若两人。
“少景,你生气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过脑,就从朱槿的嘴中说了出来。
少景的行为在她看来就像是个生气了喜欢搞破坏的小孩子。但是少景脸上的神情却一点都不像是小孩。想来也是,少景都在人间待了那么久了,肯定跟小孩不一样了。朱槿在心中想。
“我生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少景嘴角上扬,脸上又是那熟悉的甜笑,“大姐姐,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朱槿话还没说完,就被少景打断了。
“大姐姐,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少景仰着小脑袋问她。
朱槿想了一会,点点头说:“你说今天要来带我出去玩是吗?”
“嘿嘿,是呀,大姐姐,在这捡碎片干什么,跟我出去玩吧。”少景拉起朱槿的手说。
朱槿愣了愣。刚刚那个踢瓷片的少景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少景明明是生气了,但是却不肯承认。在朱槿记忆里,少景一直是个喜怒都是形于色的孩子,为什么这次却不是了。连生气都要掖着不肯承认。
“大姐姐?”少景晃了晃朱槿的手。
“啊,嗯。”朱槿从心事中回过神来,应道。朱槿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全然忘记了昨天还想着要问的事情,也忘了自己不是随便能出府的。
少景从怀里摸出一条纤细如绳的银链,戴在了朱槿手上。
“这是什么?”朱槿把手腕抬到眼前,看着那条软软的银链。
“你待会就知道啦。”少景得意地翘起小鼻子说。
朱槿走前从匆匆盒子里翻了点东西带在身上。之后就被少景催促着拉着走了。
快要走到后院小门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朱槿。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邪斌就已经握着未出鞘的风剑挡在了她身前。
“朱小姐,请问您要去哪?”邪斌颔首问。
朱槿左右看了一下,身边的少景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想到少景是亡灵,要是被邪斌看到肯定会很危险。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还好少景溜得快。
“我……出去走走。”朱槿故作镇定地说。她现在是真的想出去走走了。
“殿下吩咐过,不允许您出门。”邪斌说。今日夏云跟江若端一起去国师殿见灵师了,留下了邪斌在朱府护着。
“……为什么。”不知道哪里冒出的火气,冲上了朱槿的头。这里明明是朱府,什么时候轮到夏云来管她了。
“朱小姐,您现在很容易遇险,殿下不放心您。”邪斌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我想出去……你能不能别拦我。”朱槿攥着裙,内心一股子憋屈,脑子发热。
她被关了十五年,出去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朱府的人除了阿嬷以外都在想尽办法拦着她出门。她以为夏云不会这样,她相信他不一样。现在他也要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来拦她了?
说怕她遇到危险,危险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一死,被咒也是死,遇险也是死。她如果真的怕死,早就在梦里被活活吓死了。如果早知道会被关在朱府十五年,她宁愿自己一出生就被杀了。
因为她是朱家的独女,所以就要被这样对待吗?还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从来不曾挣扎反抗过这束缚她的层层白墙?所以谁都要拦她?
“朱小姐恕罪,属下有命难违。”邪斌微微蹙眉。他从来没见过朱小姐不讲理的时候。她一直是那样中规中矩,不曾出格,更别谈说出这样任性的话了。
朱槿咬着唇,不说话。没有半点放弃出门的意思。
“你没听她说她想出去么?”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邪斌身后。
“什么人?”邪斌瞬间警觉,风剑出鞘。转身一手护着朱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哥你说错了,我不是人。”少景坐在不远的墙顶上,看着邪斌说。
“少景,你怎么在那里?”朱槿惊讶地说。
邪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朱槿和这个小孩认识?
“朱小姐,他不是人。”邪斌说。
“我知道。”朱槿点点头,说:“你别伤他,他很善良的。”
“朱小姐你……”邪斌一时被朱槿的话噎住了,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跟她解释。明知道那不是人还让他别出手伤他。
少景坐在墙上大笑,看着朱槿说:“大姐姐,你闭上眼别睁开。”
朱槿闻声,闭上了眼。
“朱小姐!不要……”邪斌转身要拦住身后的朱槿闭眼,可是已经晚了。
朱槿闭上眼,顿时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从邪斌面前消失了。少景让她闭眼她就闭了,没有一点怀疑。一片无声与黑暗中,只能感觉到手上的银链在发热。
邪斌一个翻身上墙,向少景挥剑。剑击起的风刃都能斩断花木。少景跳起躲开,沿着墙连退十步。
“大哥哥,你要是杀了我,可就永远都不知道大姐姐去哪了喔。”少景脸上全是得意嘲讽的笑。
邪斌的脸霎时青了三分。少景说对了,如果他杀了少景,他就没办法找出朱槿在何处。少景对朱槿用了迷境,将朱槿藏在了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然而他并不打算停手。连出数招斩魂术。墙周遭的花草树叶一片狼藉。少景一边避开一边笑着说:“大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的殿下会不会很伤心啊?”
邪斌全然不理会他的话。少景灵巧地避开邪斌的招数,最后站在了他的剑端,露出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邪斌。
他一甩剑,少景就跃上了屋脊。
“好了大哥哥,我不陪你玩了,大姐姐要找我了。”少景笑着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了踪影。
邪斌只好收剑。朱小姐被带走了,他必须马上进宫找到殿下告之他。如果朱槿这时候出个意外,夏云肯定不会放过他。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邪斌没想过朱槿会在这时候不讲道理,也没想到会冒出个棘手的东西把她带走。
他翻出墙外,一路飞檐走壁,往南江宫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