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银链发热,朱槿皱眉。少景叫她别睁眼,那是要闭眼都什么时候。朱槿在心里后悔没有先问清楚就闭上了。
“大姐姐,你可以睁眼啦。”安静的世界忽然响起少景的声音。
听到少景的话,朱槿睁开了眼。眼前居然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商铺摊贩,一望无边的白墙灰瓦。然而这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朱槿双目圆瞪,她刚刚还在朱府的后院,怎么没一下就在大街上了。她手上银链的温度已不知何时悄然降下。
“这是哪里?”朱槿困惑地问少景。
“大街上呗。”少景两只小手搭在脑后,笑着说。
还没等朱槿好好问,少景就拉着她在大街上跑起来。少景的笑声和风声杂在耳边呼啦啦地响,周围的风景一晃而过。所经之处没有一地是她知道的。恍恍惚惚之中,朱槿出神了。
她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大街上跑着,把所有的规矩束缚都抛在脑后。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咒,还不知道朱家十五年把她关在府里是为了保护她,还不知道自己之后会遇到那么多事情。
半个多月前她还是那个会因绸带丢失而烦恼不堪的少女,半个月后自己的心思情绪竟然会复杂到她自己都理解不了。朱槿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半个多月内心境变化如此之大。
灵妖鬼魂也好,被下咒也罢,忽然接触到许多人也好,忽而一瞬变得那么不真切。那天她在大街上无拘无束地乱跑也变成了她不真切的梦。
一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神色半沉。兴许是跑累了,朱槿渐渐跟不上少景的步子。终于还是停住了脚,额上已经出了汗。
少景绕着朱槿转了一圈,把朱槿上下又打量了许久,她脸色苍白。少景对朱槿说:“大姐姐,你昨晚做什么梦了?”
朱槿愣了愣,少景突然问的这问题让她猝不及防。昨晚的梦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开心的梦,她并不太想说。总感觉想起来心就会有点疼痛。
朱槿不自觉地垂下了眸。这一切都逃不过少景敏锐的双眼。
“大姐姐,你好容易出来一次,就别去想那些心烦的了。”少景扬着笑说。
朱槿想了想,觉得少景说得确实在理,因为一个梦而闹心实在不像她。她梦魇了好几日,醒来皆是缓一阵子就好了,唯独昨晚的梦让她心神不宁到现在。
少景看到朱槿没怎么喘气了,又拉着她跑起来。
跑着跑着,朱槿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糖葫芦并不是南江的小食,是从北夏传来的。
朱槿看到那熟悉的红珠串子忍不住拉住少景停下来。她从袖里摸出碎银买了一串。那是她出门前匆匆拿的钱。之前出门没有吃上的糖葫芦,这次总算是有机会吃了。
红亮的糖衣在太阳下闪着剔透的光,一口咬下去先甜后酸。朱槿没料到里面的山楂是酸的,一下子被酸得打了个颤。
她一转眼,少景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吃。朱槿想也没想,把糖葫芦伸到他面前,让他咬一口。谁知少景竟然一把抢过她的糖葫芦跑了。朱槿愣了几秒,才想起要追。
等她追到少景的时候,糖葫芦只剩下一根细竿儿。而少景两颊鼓鼓的一样,想来也知道他肯定是把糖葫芦全部吞到嘴里了。她忍不住伸出手往少景的小脸上戳,把少景疼得呜呜叫,死命东躲西藏。
朱槿看到少景滑稽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少景一口吞掉了嘴里全部的糖葫芦,轻哼一声,脸上大写着不高兴。
“大姐姐你变坏了!”少景气呼呼地说。
“怎么变坏了?”朱槿一边笑一边揉少景的脸。怕刚刚戳太疼了。
“你你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少景的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之前是怎么样的?”朱槿觉得好笑。分明是少景之前戳她的脸在先,现在倒是责怪起她来了。
“你,你之前……”少景挠他的小脑瓜子挠了半天,没憋出一个词来。
朱槿不禁暗笑,少景当然憋不出词反驳,谁叫他理亏。
朱槿跟少景又逛了不少地方。少景脸上的红云渐渐散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少景今天在大街上竟然格外安分,完全没有在她屋子里捣乱的样子。安分过头了让她甚至怀疑少景今天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口。
“大姐姐,你昨晚到底做的什么梦呀?”少景突然又问起她来。
估计她要是不回答,少景肯定要想办法问到的。于是朱槿便将昨晚的梦告诉了少景。不管是人面榆叶,还是黑雾人变成的假夏云都告诉了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少景竟然没有跟上次一样嘲笑她。不仅一声未笑地听完了她的话,脸上还有着深思的神情。
朱槿愈发觉得这个少景不大对劲,她把少景抓到跟前,捧起他的脸,左右看。
“少景,你该不会也是假的吧?”朱槿担心地说。
少景从她手里挣出来,眉头皱得紧巴巴的,说“大姐姐,你都那么危险了,怎么还有空关心我?”
“我现在处境很危险吗?”朱槿不解地问。
少景叹了口气,有一种朽木不可雕的头痛感。朱槿看着一个六岁小孩的脸上竟然露出如此成熟的神色,有点发懵。过了才想起少景已经在人间上百年了,心智上未必还是小孩。她总是会忘记这个。
“大姐姐,你中了迷芜。”少景说。
“迷芜是什么?”朱槿又更加不解了。
“迷芜是魔,不是鬼不是妖,它会栖息在人的梦境里,让人做噩梦,还会在梦里害人。”少景很认真地跟朱槿解释。
朱槿一下子怔住了,她居然中了这么危险的东西?什么时候中的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大概是遇见什么邪祟了。她呆愣了好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了迷芜的人梦魇九日必亡无疑。大姐姐,你现在明白了吗?”少景问。
朱槿木讷地点点头。她大概懂了,自己现在已经梦魇了五日,若是到第九日则必然会亡。所以少景才说她现在处境危险。
“少景,你怎么知道我中的是迷芜?”过了好一会朱槿才想起来问这个。
“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少景得意地挺起背。
朱槿相信地点了头。少景反而沉了脸,说:“大姐姐,为什么你不怕?”
“嗯?怕什么?”朱槿问。这问题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
“你不怕死吗?”少景皱着眉头问。
“我反正都要死了,八月十五就有人要来取我的命,横竖不过一死,迟早的事,有什么好怕的。”朱槿笑着说。她自从想过这事情后就真的没怕过死。
少景的小眉头皱得更深了。
朱槿又想了一会,记起来这个问题在哪听过了,昨晚梦里那个假夏云也问了她为什么不怕。她梦里以为他说的是为什么不怕噩梦,听少景这么一说,她才知道假夏云应该想问的是她为什么不怕死。
那些梦都是真的能置人于死地的梦,但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都不怕死,她梦中所有的害怕都唯独没有往死上面去想。
“少景,迷芜是第九日梦魇的时候才会害我吗?”朱槿问他。
只见少景很重地摇了摇头,回答说:“大姐姐,常人中迷芜是活不过三天梦魇的,它哪一天都能害人,第九日不过是最后的期限。”
“那它为什么不杀我?”朱槿脑中的困惑一点点浮现。太过奇怪了,明明能害她,但是却已经五日梦魇了都没有害她。
“这件事也是主人想知道的。”少景犹豫了一会,说,“大姐姐,你还记得我那天晚上找你问你梦的内容吗?”
朱槿点点头。那晚上的梦是她在迷宫一样的胡同里。
“那个梦如果大姐姐找不到结界,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直到你精疲力竭而死。迷芜害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每个人都不一样。大姐姐能逃得出一次,但是未必能逃得出第二次。而且……”少景突然不说了。他眼前的朱槿听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害怕或者惊慌,让少景都愣住了。
“而且?”朱槿继续追问。
按少景说的,可能这她五日梦魇里,确实有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脱离梦魇的时候,但是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梦魇不杀她。特别是昨晚上,那分明是可以指她于死地的人面榆叶树林,却莫名冒出个假夏云来叫醒她的梦中梦。
“大姐姐,你真的好奇怪。”少景突然笑了,说不清是什么样子的笑。只是他可爱的脸笑起来特别好看。
朱槿又被他说了一次奇怪。虽然她不太懂少景为什么说她奇怪,但是这次的“奇怪”却没有上次那般冷言冷语似的味道了。
“大姐姐,我的主人知道的更多些,不如我带你去问问他吧。”少景笑着牵起朱槿的手说。
少景的主人是那个赤瞳的妖怪,她还记得。之前他说了不少让她烦心费解的话,正愁着什么时候能问个清楚。现在少景都这样说了,朱槿思考片刻后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