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吞噬了万物的身形。一人手持墨笛,孑然立于树梢。夜风轻轻掀起他黑色的斗篷,一张清秀的脸脱去黑影暴露在月色下。漆黑的双瞳好看却没有灵气,仿佛笼罩了一层阴翳,即使月光照耀也没有明亮几分。
他一直看着一个破旧的农屋。约莫一刻钟后,里面一个青年推门而出,他的肩上还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孩。他们乘上马,匆匆离去。
看到他们离去的方向,立于树梢上的他嘴角一勾,露出与他长相十分不符的阴鸷笑容。
“不错,果然不负我所望。”他笑着说道,“可惜你活不过三日。我那好徒儿身上可没有腹中蛇的解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收起手中的墨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他扬手一挥,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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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云变了不知道多少回,太阳从天边露出一角到斜斜的垂在西边,朱槿呆呆地坐在窗边看着,又不知不觉地出神了一天。
自从她失忆醒来过去已经有三天了,她这三天都在苦苦地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该忘记的事情。
夏云告诉过她那一周里她大致经历的事情,但是她知道那只是夏云所知的,而不是她所知的。她丢的记忆里肯定还有夏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如此在乎,难道是与她喜欢的人有关?
朱槿想到这里,脸上悄然染上了绯红色。喜欢的人……脑中无意识地浮现的身影,除了他还能有谁?但是她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摇飞了,因为她能感觉得出,其中的差别。虽然她记不起自己忘了什么,但是她却知道自己心中苦闷难受,与想起他时是怦然心动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哎……”朱槿长叹一声。她双手托着脸颊,叹了一声又一声。
又是快一整天过去,她依然想不起那周一星半点的东西。直到阿嬷来给她送饭了,她才离开窗边。
殊不知她这三日的样子,全在夏云的眼中。他没有直接去找她,因为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在为自己失忆的事情发愁。通常人失去一点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若是失去的记忆恰巧是极其在乎的,自然会因为失忆而苦闷。
“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夏云也叹息一声。原来她那么在乎少景……或许那天少景走的时候,就应该问清楚他与朱槿之间的事情。这样起码对她有个交代,不至于让她现在如此难受。
“哎哟,云公子居然叹气了。不得了啊。”江若端一边挥着扇子,一边调侃着那个与他在沾仙楼喝酒还叹气的人。
夏云没搭理他,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把空杯往旁边一挪,邪斌提起酒壶给他又满上一杯。向来饮酒节制的夏云,这一次却有了借酒消愁的心思。
江若端倒是觉得夏云这样子十分有意思。他跟夏云相识这么多年,夏云的城府未必比他浅,要论才是谋略,夏云也称得上优秀。两个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也有许多可以互相利用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人能交好多年的原因。
可是谁知道这样一个可以与他并肩匹敌的人却被一个叫朱槿的少女弄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对她,夏云一直是真心的。可惜两人的境遇不同,认知不同,加上夏云在谈情说爱这方面毫无经验可言,导致两人没法好好的沟通交心,互诉衷肠。
江若端没兴趣知道少景的事情,但是他也对朱槿失忆的内容有点兴趣。准确来说,是中迷芜时的梦魇内容。可惜醉梦香一用,朱槿记忆一丢,那些梦魇里究竟有什么便无从得知了。
“没想到我堂堂一太子,还会输给一个鬼。”夏云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忍不住大笑出声,心里暗自说道:你还不知道朱槿喜欢的是你,所以才会说出这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少景喜欢朱槿江若端是知道的,夏云也是知道的。换做平时,江若端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肯定要被夏云怼回去。但是今天夏云没了这兴致。
“我说云公子,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想不想试试?”江若端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夏云看到江若端的笑,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江若端就继续说:“说不定能让朱槿恢复记忆。”
夏云犹豫了一会,还是回道:“说吧。”
“醉梦香量少能致人昏迷,量多能致人失忆,再多则能致人死亡。”江若端顿了一下,看夏云的反应。
夏云显然是知道这些的,但是他却在想江若端为何要刻意强调这点。
“是不是听起来有点熟悉?”江若端继续说,“像不像是某种毒药?”
“确实。醉梦花古来被称为奇花,古文关于它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细想起来,醉梦香确实像是某种毒药。”夏云说。
“既然是毒药,就该有解药才是。你觉得解药会在谁手上?”江若端说。
“夜城城主?”夏云抬眼看了江若端一眼。
“你如果真想她恢复记忆,不妨去夜城找血瞳妖拿醉梦香的解药。”江若端说着,拎起酒壶准备给自己倒酒。
夏云却突然出手将江若端的手腕制住,他的眼中藏着一丝不悦。
“那还真是得多谢端公子。只是不知道端公子为何突然这么心切帮我出主意?”夏云扬起语调问。
他与江若端彼此相熟,他太了解江若端的为人。眼前这个人,绝不会做没有价值的事情,他所有的行为只为他自己。哪怕夏云再如何在乎朱槿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对谁都毫无防备。
江若端笑得更深了,他推开夏云的手,将酒继续倒完。这才慢悠悠地说:“云公子真是好绝情,我这是念在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宛如亲兄弟,才想着帮你。”
假的。夏云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正是因为相识多年,你这点弯弯肠子,可没那么容易把我绕进去。”夏云毫不客气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江若端笑出了声,“你要是对朱槿能像对我这般猜准心思,何苦至于如此地步。”
夏云闻罢脸色一沉,竟想不出反驳之词。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声,像是有什么人闹事。动静太大,以至于他们在三楼,也能听到。
“邪斌,你去看看。”夏云说。言外之意,让邪斌去解决,不要妨碍到他与江若端的谈话。
邪斌颔首领命,出门下楼。
江若端看着邪斌的背影消失,又过了一会,才低声说了一句:“有人比你更想她记忆恢复。”
夏云一时怔然。
“记好了。”江若端说。
“是谁?”夏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寒冽起来。
江若端不答,抬眼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云一瞬间心领神会。
想要她记忆恢复,就说明她丢的记忆里有那人所需的东西。少景与夜城主都不可能。少景是自知朱槿会失忆的,而夜城主既然给了朱槿醉梦香,就不可能会急着想着要她恢复。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给她下迷芜的人。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人对她下迷芜却意不在杀她。因为下迷芜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梦魇,抓住她的弱点,干扰她的心神。
所以现在偏偏不能让朱槿恢复记忆。否则正顺了那人的意思。可是为何那人要扰朱槿的心神?夏云蹙眉深思。
楼下哐哐啷啷地一阵响,不消一会,就安静下来了。
邪斌回到夏云身边复命。他在夏云的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夏云不动声色地听完,站起身,对江若端说:“改日再聊。”
江若端又捻起自己玩世不恭的笑,朝夏云随意挥了挥手,以示了然。
夏云离开许久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落在江若端身后,他跪在地上低声禀报南江边界发现有兀族乔装混入中原之事。江若端听罢,点点头,似乎在他预料之中。
那是他的死士。若柔死后,江世雨为了保护他,让他从军中挑选一批人当侍从。江若端并不需要人保护他,但是他需要有人为他做事。所以他将挑来的那些人全部训练为了死士。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是否知道此事。即使知道又如何?他不过是养一批死士罢了。一没反,二没乱的,就算是他父皇也莫能奈他如何。
而在另一边,离开沾仙楼的夏云回到了朱府。只因他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他的父皇写给他的。
夏云拆开信封,信上面不过写着一堆无关紧要的家常。
但是看完信的夏云却是眼神一黯。这封信表面上只是一封普通的家常信,但是事实上,它却藏了父皇暗命他回去的意思。
是什么事情让他的父皇这么急着派人过来送一封“家书”?呵,是了,定然是兀族的事情。他推测了写信的时间,大致就在兀地出事的那几日。
现在南江的局势不稳,所涉势力颇多,没准他的父皇也在其中有一脚。除了这点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他的父皇如此委婉地给他写“家书”。
他曾困惑,为何兀族惹起事端之后,迟迟没有后续的动静。现在收到这封信他明白了,因为他在南江,如果兀族强攻南江,南江极有可能会挟持夏云威胁北夏出手。所以不管是兀族还是北夏,谁都不会轻举妄动。而南江的江世雨因与月领主做了交易,也没有盲目讨伐兀地,没给任何一方势力有动手的借口。
夏云冷笑一声,把信纸扔给了邪斌。
“殿下,来南江已经快满一月,是否要……”邪斌道。
“不回。”
不等邪斌说完,夏云就将话打断。邪斌识趣地闭上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呵,这场好戏如果错过了,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