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谁?”一个身形颇瘦的掌柜揣着手自言自语道。
旁边一个身材矮胖的掌柜瞥了四周一眼,凑过去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呢?”
“怎么?”瘦掌柜来了精神,俯耳问道。
“伍家三娘与其长兄闹翻了脸!”胖掌柜顿了顿,吊足了他胃口,窃笑道:“伍家三娘回台州之后,家里又跟来个姘头,与她同吃同住,把伍家大爷气得卧床三天!”
瘦掌柜大惊失色道:“还有这事?啧啧啧。”
胖掌柜继续道:“那日大雨,有人瞧见他们在门口吵嚷,整个临海都传遍了!伍家出这事,都等着看笑话呐。”
瘦掌柜叹气道:“这几日忙着运货,脚不沾地,谁能理这事。不过伍家三娘名声在外,怎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
胖掌柜也叹气道:“谁会让女儿家整日抛头露面,伍三娘往年是非被人论得还少吗,如今莫说临海,整个台州的财势又有谁比得过她。常言男子得势便学歪道,女子得势,看来也会这样。方才那个人,想来就是……”
“怪不得徐三爷亲自去接,啧,这少年昂首阔步的派头,也不像做那龌龊事的,倒挺像谁家少爷。”瘦掌柜说罢,叹着世风日下,摇着头离开了。
张行书与秋葵踩着木梯走上船板,又从船尾进入船舱,看到舱室中段往前皆摆满货箱。徐三爷带着两人走至船尾一间屋门前,声音苍老,缓缓道:“这层只有一间屋,是留给伍家人住的,比较清净,平日里无人敢过来,少爷就住在这里吧。”
徐三爷打开铜锁,推门进去,里面有张木床,还有几个固在地上的柜子、桌椅等等,应有尽有。
张行书扫视一眼,忍不住回头问道:“三爷,这床……”他想说只有一张床,怎么给两个人住。
徐三爷苍老的脸上挂着戏谑笑意:“床上的凉席褥子都是新置办的,没人用过,少爷安心住就是。”他说着,瞥了眼秋葵,意有所指道。
张行书附和地点点头,直到徐三爷离开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转头看了看秋葵,她怀抱着古剑,盯着某处也不言语,张行书苦笑道:“算了,也就凑合两晚。”
船舱分两层,中段是货物,船尾是休憩之所。上层一般住着掌柜和官员,下层都住着船把式。
昨日出发,而后在车上过夜,次日到杭州府运河的漕船上,全都是张行书掌车,所以他早已疲惫不堪,进到屋里就瘫坐在椅子上。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合衣睡吧,我在这凑合一晚。”张行书起身推开旁边的小窗,用木棍支着,而后斜靠着椅子,闭着眼睛道。
秋葵穿着霜色的对襟襦裙,抹胸也为霜色,下裳渐转为月白,如同玉石的色泽,裙摆绣着芍药纹。青丝束成丱发,左右分聚一团至脑后绾髻,并各勾出一缕垂在身后,宛若两条尾儿随身摇晃。
小姑娘闻言,合衣躺在床上,没一会她就热得香汗淋漓,垂着眸子也不吭声,若不是张行书抬眼瞧见,只怕她会热得失水昏迷。
“你怎的这么傻,你将外衣脱了便是,我又不瞧你。”张行书与她相处久了,知晓她虽是听话,却有些执拗,自己方才说让她合衣睡,她就绝不会违背这句话,忍不住有些头疼。
秋葵闻言,坐起身子,她小脸热得嫣红,眸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横了张行书一眼,解开腰间花结,缓缓脱下外裳,只剩一层抹胸掩着春色。
床上原本有凉席,秋葵爱净,将衣服铺在身下。
张行书阖眼坐在那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秋葵翻了几下身,也渐渐入眠。
夜船难行,所有船都停在码头,直到五更才能出航。
每艘船都有几个船把式牵着狗在船板上来回巡视,既可纳凉,也可看护货物,以防河盗。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船队开始起航。
他们吃住都在船上,到时辰一起用膳,徐三爷专门吩咐人给张行书送至门前。
张行书听到门外声音,迷迷糊糊地起身开门,把食盒拎进屋里,摆在桌上。
他在椅子上睡一夜,硌得浑身酸痛,转头想叫秋葵用膳,却瞧见无比香艳的一幕。
小姑娘穿着裙子,上身只有抹胸,肤白娇嫩,衣衫半解,熟睡时毫不设防的模样,看得张行书口干舌燥。
他连忙转过身,不敢瞧她。从水桶里舀水至木盆,梳洗一番,又从窗户倾倒出去,换了盆干净水,作势咳嗽两声,开口道:“起来用膳吧,待会凉了。”
秋葵惺忪地睁开眸子,无意识地哼唧一声,才想起张行书在旁边,小脸嫣红,默不作声地穿好衣裙,起床梳洗。
船队途径北新关、浒墅关、扬州关、淮安关等钞关缴税,还要被户部官员盘查,防止食盐等违禁物的走私。
关于漕运,李东阳在《重修吕梁洪记》文中形容过:东南漕运,岁百余万艘,使船往来无虚日,民船贾舶,多不可籍数率此焉道。
船行一日,傍晚停于码头。
张行书在河边冲洗马桶,想起之前小姑娘欲言又止,满脸羞红地推自己出门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登船回到屋中,屋里满是水气,秋葵换了身水绿交领裙坐在床上,发丝垂在肩侧,还沾着湿气,显然是她喜好洁净,方才在屋里沐浴过,幽香弥漫。
屋里有澡盆,清水也足够用,不过热水得拎桶去伙房接取。
“你怎的用冷水沐浴,若是生了温病该如何是好。”张行书无奈道。
秋葵轻哼一声,侧过脸,小声道:“我热。”
张行书摇摇头,由她去了,坐在椅子上,准备歇息。
时至三更,万籁俱寂,只有船把式打着哈欠在船板上踱步。
张行书一直未眠,闻着屋中芬芳,他浑身燥热,干脆出门去船板上纳凉。
今夜月色晦暗,好似随时会下雨,张行书感觉呼吸有些沉闷。
他走出船舱,四处观瞧一眼,河面上灯火如豆,蛙虫声鸣不绝,两岸绿树成林,还有不少临岸而居的屋子隐其中。
忽闻后面的漕船上有一声犬吠,又戛然而止,张行书不远处的几个船把式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丝毫没有听见。
闲来无事,张行书登高远眺,发现最后面那艘船的船板上一个人也瞧不见,也没做他想,踱步至那几个船把式的旁边,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这趟回去,攒够了银子,我得娶个俊俏婆娘!”
“瞅你那寒酸样,谁家婆娘能瞧上你?”
“哎,若是能与三小姐成连理,我死也值了。”
“就你?三小姐是你能寻思的?”
“你们听说过没?”
“什么?”
“咳,没什么,起来走走,蚊子叮得难受。”
最后说话的那人似乎是瞧见了张行书的模样,连忙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男子在一起聊的无非就这些事,张行书见怪不怪,没有与他们计较,见他们起身牵着狗往边上走,开口道:“这位大哥……”
“啊?少爷,先前没瞧见,小的们胡言乱语,您可别当真!”船把式知道他的身份,不敢造次,哭丧着脸道。
“无妨,我是说,为何船上都养着狗?”张行书说着,走到黄狗旁边,蹲着摸了摸它的头,狗子开心地蹦到他身上要舔他的脸。
船把式见他没有生气,连忙道:“防河盗啊,这些贼东西除也除不尽,只能这样,狗鼻子灵,瞧见生人就叫唤。”
“先前我听见后面有狗叫了一声,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张行书起身道。
船把式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人笑着道:“叫一声应该没什么事,我去瞧瞧。”
那人往船尾走去,登高望了一会,忽然大呼道:“不好,出事了!”
众人齐聚过去,张行书也跟上,见他们神情慌张,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
那人没有回头,焦急道:“船板上必须得留人看守,那艘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另一人沉吟道:“不会这么倒霉吧?是不是他们在哪里偷懒呢?”
都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有个船把式从舱里取出刀剑,朝众人道:“在这寻思也没用,我们去看看!若真逮到什么贼人,徐老大有赏钱可给!咱人也多,就别叫旁人了。”
诸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有人见张行书也拿起剑,连忙道:“少爷,你就别去了,那边不知什么情形,别伤着。”
“无妨,我练过几手。”张行书握着剑,自信道。
船把式们也来不及与他细说,只好任他跟着。
登上那艘船的船板,张行书环视一眼,船上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