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沉默片刻，将钱袋握在手心，发丝掩面，掸了掸袖口，垂首淡声道：“多谢。”
虽没想着她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但是这般冷漠，还是让张行书有些不舒坦，不过他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转身想走，又停下脚步，问道：“你这样能支撑几时？”
“我放过你也只是瞧他们可怜，旁人可没这般心善，你好自为之。”张行书说罢，走到院中，看着面黄肌瘦却在嬉笑打闹的孩童，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
“我回来了！”一位少年从墙上的洞钻进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冒着腾腾热气，他与方雪差不多年纪，也是满衣补丁，瘦弱不堪，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少年看了看张行书，皱眉道：“你是何人？”
一个脸上挂着清涕的男童走到少年身边，仰头道：“他是方姐姐带来的！”
少年慌忙道：“方姐姐呢？”
“我在这里。”方雪从屋中走出，看着张行书道：“你不是要走，怎的还站在这？”
张行书摇了摇头，不愿与她多费口舌，迈步朝破洞走去。
谁知少年拦在他身前，脸上涨红，激动道：“你是谁？”
方雪见张行书手按在身后，她记得方才张行书的匕首便是藏在那里。
“辛元志，你赶紧让开！”方雪冲到张行书身侧，双手按着他放在身后的右手，仰面看着他，满目央求。
被唤作辛元志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倒退两步，嘴唇哆嗦着道：“你，你们……”
方雪冲他摇头，可是辛元志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张行书似是误会了什么，扭头看着方雪，冷声道：“莫不是方才给你的银子不够，让他来拦我？”
方雪脸上一白，还没来得及解释，只见辛元志大喝一声，指着方雪嘶吼道：“方雪！我平素敬你仰你，没想到你还做这种勾当！”
辛元志说罢，猛一转头，带着滔天怒意，朝张行书出拳。
张行书早就防着他，没等他靠近，一脚蹬过去，将辛元志踹退了几步。
辛元志根本不知疼痛，咬着牙又朝他冲去。
方雪在旁边焦急地说了些什么，可辛元志根本没听进去，还没触到张行书衣角，又被他踹飞出去。
张行书不愿在此地多留，拔出古剑，遥指辛元志。
辛元志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万念俱灰地看了一眼方雪，扭头便跑。
方雪想追出去，谁知张行书一剑横在她颈上，沉声道：“在这做戏给谁看？这是最后一次，别让我再看见你。”
望着张行书离去，方雪瞥见地上有个布包，散落了一地热腾腾的馒头。
周围的孩童想过来又不敢动，有几个甚至吓得嚎啕大哭。
“没事，没事，别哭了。”方雪蹲在那，摸着一个小女孩的脑袋，温言道。
她又起身将馒头全都捡起来，分给围在四周的孩童，口中道：“把上面的灰吹吹，趁热吃……”
方雪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滚落下来，她分完馒头，拖着空空如也的布包，缓步往墙角的破洞走去，身后的孩子们转眼就忘了方才的惊慌，继续追逐嬉闹。
外面哪还有人？无论是张行书还是辛元志，皆不见踪影。
张行书回到客栈，想的都是如何从梁胜口中套话，偶有一瞬会念到方才发生的事。
当下白椴的安危最重要，张行书强迫不让自己多想，可是那些孩童瘦弱的样子不停在他眼前浮现。
傍晚张行书疲惫地走出屋门，刚好瞧见鲁门主他们下楼用膳，梁胜转头瞧见张行书，先是一喜，接着又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不让他过来。
张行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故意放缓脚步，在三人之后下楼。
大厅坐了不少食客，张行书坐在距鲁门主他们不远的桌旁。
鲁门主一脸严肃，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梁胜时不时看张行书一眼，另外一个年轻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筷子。
“姐夫，咱在这待一天了，什么时候动手啊？”把玩筷子的年轻人道。
鲁门主瞪他一眼，冷声道：“急什么，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我已安排人手各处找寻，等着便是。”
年轻人听鲁门主之言，趴在桌上不再说话。
原来他们也毫无头绪，张行书心中稍定，举杯喝了口茶。
一顿饭下来，张行书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原来白莲教的人也在找白椴，他们派训犬的好手在所有出城的地段设伏，只要白椴出现，便能将她擒住。
如此一来，说明现下白椴暂时无恙，且尚未出城。
张行书回到屋里，梳洗过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屋门被敲响，张行书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摸出古剑，来到门后，沉声道：“谁？”
“是我，梁胜。”
张行书松了口气，把古剑收好，而后将门打开。
梁胜走进屋中，左右看了一眼，笑道：“是我唐突了，打扰张兄歇息。”
张行书坐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了一口道：“无妨，梁兄来寻我，莫不是又想去寻乐子？”
梁胜眼睛一亮，忙点头道：“没错，张兄，有你在，咱定能大杀四方。”
张行书起身去梳洗，口中道：“那梁兄去楼下稍待，我收拾妥了便去找你。”
梁胜连连点头，转身出门，并把门带上。
张行书边洗漱边想着今日如何安排，恰巧此时门外走过两人，他们的言谈无意间传入张行书耳中。
“缪姬在此地？当真？”
“话是这般没错，可她从来了这里，便一直闭门不见人，多少文人雅士日思夜盼，就是见不到她，不过绣春楼的生意倒是因此好了不少，咱好不容易来一趟，去瞧瞧？”
“走。”
张行书乍一听缪姬的名字，就想起自己的三叔，可是他又忆起秋葵说过缪姬与白椴的关系，莫非……
他收拾妥当来到客栈外面，与梁胜去往赌坊。
两人一如昨日，在赌坊耍了一会，张行书念着缪姬，看了看梁胜，朝他道：“梁兄，突然想起我还有要事，得先走一步。”
梁胜闻言有些败兴，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张兄去便是，我独自再耍一会。”
张行书离开赌坊，找行人问路，不多时便到了绣春楼。
绣春楼对外说是个茶楼，不过当地人都知晓这是个烟花之地。
张行书步入其中，但见楼内装饰清新淡雅，琴瑟幽幽。
楼中有一高台，上面舞乐齐绽，周围星罗分隔十几个雅间，文人才子三两成趣，边饮酒边吟诗作对。
若不是才子身边都有姑娘们伺候，张行书还真以为这是个茶楼。
“公子，你是会友还是……”门口立着两位妙龄女子，稍长的那位瞧见张行书，眼前一亮，两步走到近前，娇声道。
张行书并不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他没有露怯，转头瞧见旁边那位神色慌张的小姑娘，笑道：“没有，我独自来的，这位姑娘，不知芳名？”
小姑娘啊地一声后退两步，被张行书身后的姑娘一瞪，她吓得险些哭出来，哆哆嗦嗦施礼道：“唤我夏儿便是。”
“愣着作甚，还不带公子入座？”身后那位姑娘歉声道：“公子，这丫头刚来不久，不懂事，烦请公子多多担待。”
“无妨，无妨。”张行书摆摆手，跟在夏儿身后，来到一处雅间落座。
随意点了些茶饮，张行书看着夏儿给自己斟茶，左右望了一眼，装作不经意道：“听说缪姬在你们这？”
夏儿乍听张行书说话，吓得小手一颤，惊魂未定地低声道：“没错，可是缪姐姐并没出来过。”
张行书沉吟一会，微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你伺候，你可否帮我寻来笔墨，我写个字条，你将它递给缪姑娘，可好？”
夏儿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没一会她折返回来，从袖中掏出白纸，将手里喂了墨的毛笔递给张行书。
张行书想了想，在纸上写道：行书大侄子来了。
他把字条和毛笔还给夏儿，小声道：“待会见着缪姑娘，记得要将这字条里的话念出来，让旁人听见，你可识字？”
夏儿低头看了一眼，扑哧一笑，小脸涨红，点点头，转身走了。
没过一会，只听楼外传来一声呼喝：“今天她再不出来，我就将你这绣春楼砸了！”
一位男子走进楼中，他穿着白色圆领直裾，身绣祥云暗纹，头束小冠，神色张狂，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男子身后跟着八个小厮，个个身强体壮，满脸横肉，往那一站，气势顿显。
“哎呦，刘公子，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呀。”一位半老徐娘从楼上匆匆下来，立在男子身旁，一脸难色道。
刘公子仰着脸道：“我接连来了十余日，给足了她颜面，王嬷嬷，你今天就是抬，也要把她给我抬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