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阑干,杨花庭院,夜景澄虚。
希夷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册,起了身,红泥小炉放在桌上,依旧温着酒,他在桌边坐下,墨玉上前斟酒。
一杯温酒入肚,希夷先生脸色微红,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陪我喝几杯。”
墨玉心情沉重地坐下,希夷先生拿起酒壶给他斟酒,声音徐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墨玉举杯一饮而尽,烈酒入肠,他的脸皱成一团,看着桌上的那封没开封的信,心一阵阵抽搐:“先生,您要保重。”
希夷先生对那封信熟视无睹,又喝了一杯,喝得又急又猛,突然咳嗽起来,墨玉忙起身倒茶,先生却以袖掩面。
咳嗽一声一声,墨玉却觉得眼睛发酸。
片刻后,咳嗽声才停歇,希夷先生放下了袖子:“你打开吧。”
这样的信封,墨玉见了不知有多少,对他与先生来说每一次都是凌迟。
白色的信封,黑色的火漆,是讣告。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若千斤,墨玉的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柴翁已逝,留了一双儿女。”
希夷先生微微垂着头,瞬间显得颓败,声音沙哑:“我食言了。”
往后,这样的讣告再也不会有了,因为所有人都死光了,柴翁是最后一个。
当初上九室岩拜师学艺的孩子终于如世人所说都死了,大业未成,他们却皆丧命。
“先生,世道如此,怨不得您。”墨玉一脸悲戚。
那些人至死都孑然一身,唯独柴翁留下一双儿女,也算是一个念想,希夷先生站起身:“此间事了去一趟尧山。”
“是。”
“好了,你早些歇息吧。”希夷先生站起身直接走向床。
“是。”墨玉看着希夷先生躺在床上,便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
小五是在鸟叫声中醒来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她洗簌完之后兴冲冲地出门,墨玉说了今日带她出去买衣裳的。
推开门时,她却愣住了,因为不小的院子站满了人,她的手捏着门框,眉头微皱。
人虽多,却异常肃静,她不明所以便站着没动。
“小五,过来!”
小五抬头看去,见墨玉站在廊下,便跑了过去:“墨玉,这是怎么了?”
墨玉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太子来了,与先生在说话。”
太子?小五看向墨玉,眉间的沟壑更深了。
墨玉点了点头,轻轻抚平她的眉间,轻声说:“小小年纪皱眉做甚?你去厨房,灶上温着早膳,你去吃,小心点,莫烫到了。”
听见有吃的,小五立刻来了兴致,脚步已经控制不住了,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恩,我知道了。”
小跑进厨房,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端了一个小凳子直奔灶台,探身揭开锅盖,蒸汽散去,露出里面的一碟糕点、一碗金黄色的玉米粥,她把锅盖放在一旁,拿了勺子和筷子就站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膳食被吃得干干净净,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了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垫脚看过去,只见希夷先生与一位贵公子在说话,两个人相谈甚欢,那位贵公子想必就是太子了。
穿一身紫色锦袍的王宗懿,眉眼干净明朗,言谈之间神采飞扬。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王宗懿冲希夷先生拱了拱手:“与先生一番交谈受益良多,他日我再上门讨教,望先生莫要嫌弃我才是。”
希夷先生脸上带笑,不疏离也不热络:“随时恭候大驾。”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王宗懿转身就要离开,抬头时却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小五,便止住了脚步:“那位就是先生的小徒弟吧!”
希夷先生顺着王宗懿的视线看过去,见小五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王宗懿笑着说:“听说先生的这位小徒弟大有来路......先生再会。”
他点到为止,希夷先生却冷了脸。
王宗懿不以为意,礼数周全地告辞离开了。
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随着王宗懿的离开如潮水般退去了,希夷先生却立在院子当中没有离开。
墨玉上前:“先生。”
听到声音希夷先生的脸色才缓和,不发一言地转身进了屋子。
墨玉一脸懊恼,就知道这位太子善者不来。
先生紧闭了房门,他看向懵懂的小五,招了招手:“小五,我们走了。”
小五走过来,严肃地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太子看我做什么?”
墨玉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一眼怎么了,难道会掉肉,走了,带你去买衣裳吧。”
小五一脸不悦:“我觉得那一眼不怀好意。”
年纪小小,却异常敏锐,墨玉回避了这个话题,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陶潜和丁旭站在门口,刚送走太子那一帮人就见墨玉他们出来了。
陶潜问:“小先生要出去啊,我陪你们吧。”
墨玉摆了摆手:“不用了,先生还在府里,你们看着点。”
墨玉身手了得的确不需要他们陪着,还不如留在府里替先生端茶倒水。
“午膳你们要吃什么?”丁旭问:“先生喜欢吃什么?”
小五拉了拉墨玉的袖子。
墨玉笑了:“午膳我们就不回来了,只怕要逛一会,先生不挑食,你们爱吃什么就做什么吧。”
“好。”
墨玉和小五离开之后,陶潜和丁旭就关上了门,庭院虽然不大,但杂事却不少,够他们忙的了。
离开希夷先生的小五犹如鱼儿入了水,鸟儿飞上天,欢快得不得了。
明明是出来买衣裳的,却又买了一堆吃食。
两个人在外面寻了一间食肆用了午膳,各色吃食让小五眼花缭乱,吃得满嘴流油。
直到天色渐暗,他们才往回走。
一到家,陶潜便迎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好:“先生到现在都没有吃,膳食送进去一口都没有动,只叫了几壶酒。”
墨玉忙把手上的纸袋子递给陶潜:“你送小五回屋,我去看看先生。”
墨玉匆匆离开,陶潜拿着袋子与小五往屋里走。
“是不是你们做的膳食太难吃了先生才不吃的?”小五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陶潜。
“怎么可能,我们蜀人最会做膳食了,别看我和丁旭是兵,我们做兵之前就是厨子,怎么可能难吃。”对于小五的质疑,陶潜十分不赞成。
原来是厨子啊,昨天的热锅子的确好吃,小五心服口服,可千万不能得罪厨子,她点了点头:“好吧,那肯定是先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