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之处,所有的人家关门闭户,不少人已经逃到了较为安全的北方,还在路上的人并不多,艾小梅的骡车畅通无阻,她顶着越来越呛的浓烟,试图找到一条比较方便的捷径尽可能避开火场。
火场蒸腾着的热气,已经开始形成不祥的飓风,刮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艾小梅拉下面罩,让自己尽可能好受一点,同时透过面纱向外看去,就在她视野的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骡车飞速地前进,那身影迅速清晰起来:
是一个男人。身材很高,体态修长矫健的年轻男人。在黑色和红色的背景中,他一身白衣,轮廓分明。
他就站在火场的边缘,可以远远看见,距他不足百步,还没有完全烧尽的棚屋还在向空中喷发着火星。
他似乎一直注视着火灾现场,完全不在意火星和高热交替肆虐的环境。艾小梅的骡车所在之处,与他隔着一个肮脏的水塘,和几条小路,他忽然偏过头,目光正好与车上的女人对上。
艾小梅被他看得一震。
他看到我了吗?
雪白发亮的面孔,整齐到近乎发假的五官,连眼神也镇定到冷漠的程度——但是所有这些加起来,是一个完全无法忽视的英俊男人。
他白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飘扬,身后无数焦黑的残骸不断崩塌,其情其景一时诡异到令人难以形容。艾小梅忍不住拉住了疾走的骡子,放慢速度看着那男子。
刹那间,时间就像被拉长了一样,所有的景象变化都为之一滞,那男人仿佛注视着艾小梅身后很远的地方,目光飘渺不定,忽然,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艾小梅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随即,大步流星地奔向了火场中间,很快,走变成了奔跑,在女人的视野中,这人竟然化成一缕白色的幻影,在火中被燎尽。
女人不自觉地扬鞭驱赶骡子,有如被什么揪住了心脏,她现在只想尽快把车上的累赘丢掉,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她也是人类,为什么要冒险呢?
答案是不知道。
有什么东西在她触不到的地方蠢动,明明看不见,但是艾小梅肯定,它就在那里,绝非错觉。强烈的好奇心和不祥预感比起来,威力强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会后悔,也一定要选择知道真相的那种。
艾小梅用最快的速度把受伤男人扔掉,将面纱头巾和外衣在水坑中浸湿,严密地把自己包了起来,运了运气,凭借记忆沿着那男人消失的方向追踪而去。
扑在她脸上的热浪滚烫灼人,艾小梅的眼睛虽然用面纱蒙住,但也觉得酸痛难睁,她用手里的武器挑开烧的哔哔剥剥的障碍物一路前行,目力所及,都是坍塌的棚屋,从残骸来看,几乎连块像样的砖石都没有,这些贫民喜欢用的油布和木头如果遇上火,简直是送上门的柴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诡异男子依然踪迹不见。艾小梅略觉得泄气,萌生了退意,正在犹豫间,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停在原地,冥思苦想这种不协调感从何而来。
脚碰到了什么,哗啦一声碎了。艾小梅缩回脚,看到了一块焦黑的人体,被烧脆的外壳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红色的肉。
瞬间,她反应过来:
为什么,没看见别人呢?
踏入火场之后,她至少应该看到尸体,或者听到呼救和惨叫,甚至是有机会救出幸存者。她在少年时,亲身经历过噩梦般的火灾,这种情形并不陌生。
然而,一个完全寂静,在路上完全看不到倒伏尸体的火场,却显得怪异。
她踢到的不能说是人,只能算一个碎块,如果没有丰富的从业经验,可能会误认为是牲畜的残肢。艾小梅不算是个大夫,但是她常年刀口舔血,很清楚那是人类的一部分,而且都有着整齐的切面——都是刀剑之类的锐利兵器造成的伤口。
艾小梅情不自禁地把目光集中在碎块掉落的地方,那是一间已经几近烧平的屋子,从外观来看并不小,应该算是这一堆临时搭建的小窝棚里比较大的建筑,但毁坏相当严重,已经烧得连屋顶都看不出来,只剩下满地黑炭。
从这种惨状看来,这里搞不好离起火中心很近,不,也可能根本就是起火点之一。艾小梅一边想着,一边用自己的剑鞘去戳刺焦黑的瓦砾堆。可能是刺的力量大了点儿,剑插进去之后没能立刻拔出来。
艾小梅换了个姿势,抓住剑身往外猛力一拽,登时,蒙在上面的高热炭化表面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一眼之下,女人只觉胃中翻涌,差一点吐在当场。
她转过头,鼓足勇气,忍住恶心之后,才能再次回头:
在烧成焦土的残骸中,到处都是类似的东西。
可是,却看不到一个头颅。
按照常理,哪怕是深仇大恨到何种程度,碎尸也要留下足够合理的部分,既然有手有脚,那么头也该不少——难道凶手是个收集脑袋的变态?
不,比这更奇怪,因为严格来说,艾小梅只找到了手脚。
她没有看到烧裂的躯干,一个也没有。
只是剁下手脚,剩下的部分哪里去了?这听上去像是史书里凶残到极点的帝王手法:把人的手脚砍掉,削成一根人棍,放在瓮里苟延残喘。可是仅靠粗略的目测,艾小梅认为受害者不会少于四十到五十人,没有经过仔细的观察,她也无法判定这些肢体到底来自于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司煊们粗豪的喧闹已经开始盖过火场的爆裂声,他们正在赶到这里的路上。
艾小梅顾不上许多,她只好就地随便捡起一个尸块,确认它已经不再燃烧之后,包好塞在了自己的袖中。
暗红的地面,把刚才滚落的尸块继续炭化,很快,它们就会彻底变成无法辨识的东西。艾小梅只感到脚下滚烫呼吸困难,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赶紧离开,再待下去,恐怕喉咙和眼睛都会被灼伤。
急速撤离的同时,女人心中翻江倒海:
如此异象……难道说,今秋这般密集的火灾,都是在毁尸灭迹?
到底是什么人,用这种恶劣到极点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没有战乱的难得太平盛世之下,发生如此规模巨大的屠杀,如果传将出去,一定会引发大范围的骚乱和恐慌,而如果任其在暗中蔓延,不知何时,这种事就可能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艾小梅打了个寒战,固然,她是个孤儿,朋友大多数都是跟她一样的习武者,但是谁敢肯定这个砍手砍脚的疯子会只针对手无寸铁的平民?
忽然,在她视野的边缘,有什么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