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回到家,姐姐何爱香也回来了,正在帮娘做晚饭。
何爱香前几年嫁到了山那边的平原,丈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境本来也很一般。可自从沪蓉高速公路修成以后,她家因紧挨着公路,附近还有一个加油站,两口子一商量,开了家洗车店,兼着修理轮胎,卖点儿车上用品之类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不到两年,便盖起一栋三层楼房,日子越过越红火。由于离娘家近,何爱香每隔一阵子,都要抽空回撮篓湾来看看。父亲死后,何爱香最放心不下的是扣子。在她看来,弟弟是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让他独自支撑起照顾娘和振兴家业的重担,何爱香心里不踏实。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比平时丰盛得多,胖头鱼和千张都是何爱香带来的。她每次回娘家都要带点儿荤菜,并亲自下厨,算是给娘和弟弟打打牙祭。
“你今儿回来的这么晚,莫非是被么子事扯住了?”何爱香给扣子碗里夹了一大块鱼,“以后卖菜千万小心,别又撞上城管了。”
扣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何爱香又说:“娘身体不好,咱家就指靠你咧。”
何爱香每次回来,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话,扣子耳朵都听起茧了。但他今天并没有不耐烦,觉得正好趁机把吴立民同自己谈的那件事跟姐姐和娘商量一下。
于是,扣子把白天在城里碰到吴立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他省略掉了见到常小娥的那一段。
何爱香和娘听完后,半晌没吭声。
“事情倒是件好事,”何爱香过了一会儿才说,“可要是你到城里上了班,家里的菜地,还有咱娘怎么办?”
“上班只是兼职么,也不耽误卖菜。”扣子瞅了瞅娘,小声说,但口气并不是很坚决。
扣子的娘还不到六十岁,可由于常年的肺气肿,使她看上去显得很苍老,头发都白光了,每餐只能吃一小碗饭,而且只能细嚼慢咽,稍微吃快一点就会噎住,喘息好半天。此刻,她放下筷子,用少有的郑重语气说:“人家吴老师让扣子去他那儿上班,是看得起咱,咱可不能不识抬举咧!”她把目光转向女儿,“爱香,你放心,娘能吃能喝,一时半刻死不了。你弟弟的前途被拖累的已经够长了,总不能让他种一辈子菜吧?”
娘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不仅扣子听了心里一颤,何爱香也禁不住叹了口气:“既然娘同意,扣子你就去吧。只是你又要上班,又要种菜卖菜,还得念电大,一个人当做三个人,够辛苦咧。”她怜惜地看着弟弟,“姐姐以后往家里跑勤一点,帮你分担分担。”
扣子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同时也觉得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他想,我一定要努力奋斗,决不让娘和姐姐失望,早日创出一番事业来!
这时,娘想起什么似的“哎哟”了一声,对扣子说:“娘差点忘了,白天大牛来找过你两次,你去他家看看有么子事吧。”
扣子吃完饭,就去找大牛。
大牛跟扣子是本家兄弟,家境比扣子还差,三岁时娘就生病死了,上小学那年,父亲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从五层高的楼顶掉下来,当场就摔死了,全家只剩下他和一个瞎眼的妹妹,无依无靠,所以大牛连初中都没读完,便回家当起了菜农。这些年,大牛勤巴苦做,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妹妹,还成了家,媳妇是个哑巴。一个人领着两个残疾人过日子,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但大牛似乎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悲观,成天种菜卖菜,硬是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盘得像模像样,渐渐有了些生气。大牛不但能吃苦,种菜也是一把好手,他家的菜地不仅花样多,而且产量比一般人家高。扣子刚辍学回家时,种菜的一些细活儿还是大牛教他的。
大牛一家人正在堂屋里就着暗淡的灯光剥土豆。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一个个又大又圆,堆满了半边屋子。大牛跟瞎子妹妹和哑巴媳妇忙着剥土豆上的泥巴,以便赶第二天早上运到城里去卖。见扣子跨进家门,大牛把沾满泥巴的双手往衣服上揩了揩,起身给他端凳子。
“大牛哥,你找我有事?”扣子屁股没落座就问。
“我以为你在城里不回来了呢!”大牛背靠着大门蹲下来,真像有什么大事商量似的,“村里有人牵头城里蔬菜专业合作社,说是入社后大伙团结起来跟那些菜贩子谈市论价,自己不用进城也能卖到好价钱咧。”
大牛说得有鼻子有眼,扣子也很感兴趣,“这……合作社,么样入?”
“自觉自愿呗。我寻思对咱们有好处,上午就报名了,你要是入,赶紧去村长家报名。”
扣子没有马上表态,但他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形式。再说自己已经决定去吴立民老师那儿上班,虽然只是兼职,可以后进城卖菜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如果加入合作社,不出村就能卖个合理的价钱,倒省去了自己很多精力。这样一想,就说:“这是个好事,我这就去报名。”
扣子临走时,看见大牛媳妇坐在小板凳上剥土豆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挤了挤眼睛说:“嫂子都怀上娃了,你还让她干活?别累坏了身子,我可等着送粥米呢。”
“贱人贱命,哪里有恁娇贵唦!”大牛笑笑,把扣子送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