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会觉得你对生活无话可说。你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感到失落,感到茫然失措。而这种情绪居然主要是和天气有关。
青春时分尤其如此。
雨也分短跑冲刺式和马拉松式的,而秋雨多是后一种不紧不慢的作风。秋雨笼罩了这个小城。小城浸没在一种忧郁的色调里。开始凋零的树默默无言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楼房也不管不顾地让雨水在他们身上哗哗流着。所有的窗子都关闭着。人们都是一个样子地低头匆匆赶路。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将热量随蒸气收了回去,藏在天上某个地方,预备明年再放出来,送还给大地上的各种生灵。季节邀请朔风,从北面呼啸而来,即将在人间留下它们一年一度的临时性工程——冰。我在秋雨中感到寒冷,我在寒冷之中渴求温暖。
下课时我便不由地哼些歌,让歌儿温暖着我的情绪。情绪像风一样无头无脑,哼的歌也是无头无序——“大海呀妈妈”,“长亭外,古道边”,“红河谷”……
我哼歌时,坐我身后的舒红从来不多说话,而且多是立刻不再跟别人说话,只低着头看书或写作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泼辣多刺,每天很少听到她说什么话,我真想知道她为什么借走我的《红楼梦》(上)。我隐约觉得是因为我那么喜欢《红楼梦》,她才立刻也那么喜欢的,而且她好像唯恐赶不上我的喜欢。实际上沉闷的学习季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比别人多说几句话。我是从她言谈举止看出来的。她见了我总是脸红,而且很快低下头。我的出现使别人自卑,这令我很不安。于是我总是很快又走开。而这走开,恐怕也会被她理解我眼里没有她。
有种莫名的伤感侵袭了我。我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使我具有那样一种茫然无措感。我仿佛站立在有雾的海边。看不清远方,甚至看不清自己。
就在这时,我感到舒红的脚搭放在我凳子后档上,心立刻不敢跳动了。我仿佛被人从后领凌空捏住,而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撒落下来一样,反正有种被别人抓住的感觉。我用眼角向四周一瞟:教室里很静,被前方不远处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凌空捏住的同学们都在埋头学习。
她的脚放得很轻很轻,粗心人是觉察不出的。那双脚分量很轻,可在我心里却是很重。周围的一切变得明晰可辨,我的感觉突然变得很敏锐,我的神经变得敏感。我一下子收起小腹,屏息凝神,不敢稍动。
那双脚放在凳子上面之后就不动了,好像一只哑巴蝉无声地落在树枝上。我老老实实地坐着,连喘气也降低了频率。
“欧阳风——有人找。”
门口第一排的万修波对我喊。他先用目光准确定位,然后把指令呼啸着空投了过来。指令带着重量砸在了我的心湖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周围的耳朵。
像是被喊声钩出水面的鱼,我站起来。
要想出去,得先把凳子稍稍向后一挪,我试着在凳子上用了点力,凳子向后退了一些。我立刻觉出凳子还是原来的重量。舒红的脚早已悄无声息地抽回去了。哑巴蝉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