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推开教室门,就意识到有许多熟悉的目光从教室不同的地方扫射过来,这里面首先有万修波的,他个头最小,在最前面,又紧挨着门。他的目光是看门老头儿的目光。他故意伸出脚去,横在我必经的路上,拿出要偷偷绊我的样子。这是我们亲昵的一种方式。
杨瑞明和丁鹏的目光带着质询,那目光分明就是一句带钩子的话,一句审问的话,一句带着间距、硬度较高的话。我很生气这样的目光。
我刚一进来时,还碰见舒红的目光。那目光是一个做错了事,只等着长辈来训斥的可怜孩子的目光。她只看了我一眼,知道开门的是我,知道是我回来了,她也就放了心。
我怀着一种被各种目光搅乱的心情坐到了座位上,发现自己的一张报纸没了,刚要询问,舒红告诉我是朱平拿去了。朱平来找舒红买水分,看到我桌上的报纸,就顺手拿了去,对舒红说我回时转告我一声。我心里倒挺乐意朱平看我的报纸,刚来的一期青年报上,有篇爱情小说,我后悔没把那篇小说用红笔勾画出来……正在这么胡乱想着,丁鹏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你给别人看报纸也不给我看!”一上来就这样老实不客气地责备我。
“哪里……”
“等她看完了,我看一下,怎么样?”
“当然……”
“好,我这就跟朱平说去。”
杨瑞明又晃着蘑菇云过来了。我仿佛感到头顶乌云密布。
“你报纸来?”他磨磨蹭蹭、慢慢悠悠、黏黏糊糊地问。
“借出去了,要看得排队挨号!”杨瑞明学习很差,除了那双丹凤眼,我再不大佩服他。在我和丁鹏的友谊中,丁鹏是主要的,因为他嗓子好,体育棒,人长得又帅,所以在我们的友谊中,我甘愿处于次要位置上,仿佛大不列颠之于美利坚。对杨瑞明则不同,我是主要的了,是老大的感觉。
“刚才来找你的是谁?”他又问。
“同学。”我简单地说,打开笔记本,准备做作业,意在结束这次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狗仔式非正式采访。
“男同学女同学?”狗仔刨根问底,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钢笔帽,把弄着,也把弄着我的回答。
我有点火了,心想看来我不说是女的你还不满意呢,于是便没好气地回答说:“女的,名字叫杨瑞明!”
我实在做不下作业了,抬头去夺杨瑞明手中的钢笔帽。
“谈这么长时间!”杨瑞明说,居然并没有发觉我的讽刺。
我在抬头的一刹那,看到那双丹凤眼痴呆呆地盯着我身后的舒红,那张嘴好似也有点向那偏了。达利的名画《记忆的永恒》中,三只钟表的表盘都瘫软下来,随着地心引力而下坠,像液体流动。在我超现实主义的想象中,杨瑞明的嘴也瘫软下坠向舒红的方向,半呈流体,挂在傻呆呆的脸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