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县长原先准备把全县36个乡跑个遍，但跑了10个乡就停止了。县里要开经济工作会议，县委和县政府都要在会前召开有关的预备会。县委要开常委扩大会议，县政府要开县长扩大会议。这两个会议周副县长只能参加后者。前者是党内的会议。小钱却都要参加。小钱是党员。县里每有规模较大的会议，秘书总是首当其冲，有大量的文字工作要做。县委和县政府的办公室就把所有的秘书都集中起来。
周副县长要小钱把他们下乡检查做一篇文章，写个调查报告，他好向县长汇报，以制定有关乡级卫生机构改革的政策。小钱白天被抽调到会议秘书组写材料。周副县长的调查报告只能晚上写。有时晚上也没空，会议秘书组要抓紧准备县主要领导第二天的发言。
这段时间，小钱很忙很苦。妻子需要丈夫的照料。妻子对小钱的无暇顾及很有意见。妻子批评小钱说：“你看你，还像丈夫吗？”小钱马上严肃地说：“哎，话不能这么说。工作嘛！是家重要，还是县重要？没有咱县的经济腾飞，会有咱小家的小康生活？”妻子立即沉默不语了。是的，小钱做了周副县长的秘书，家里照顾不到了；但是，小钱带回来的电子消费卡以及各种农副产品，使他们的家庭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县当然要比家重要，只有把县里的事做好了，才会有家的幸福。妻子知道这里的辩证关系，所以她理解丈夫，支持丈夫。妻子把她个人的苦楚深深地埋在心底。
小钱材料写得很好，写发言稿更是特别擅长。小钱写的发言稿，既有文采，又巧妙地穿插一些俚语俗话，领导一读，就会觉得自己的水平表现出来了，又生动风趣，有吸引力。县委书记读了，会后就问县委办公室主任：“这稿子不错，谁写的？”主任说：“是集体创作的。”县委书记说：“总得有个人执笔吧？”主任这才不愿意地说，是小钱。小钱县委书记不认识，主任就告诉他，是周副县长的秘书。县长也有同感地问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也知道了小钱的一支笔。
经济会议告一段落，县委和县政府听取周副县长汇报有关乡级卫生院的情况。周副县长拿着稿子念。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说：“老周，你这稿子是小钱写的吧？老周，你找了个好秘书！”
周副县长觉得这是党政一把手的表扬，挺得意，见着小钱，就说了。小钱也没说啥，只是点点头。周副县长以为自己对小钱有知遇之恩，就和蔼可亲地拍小钱的肩膀。小钱很细腻地感受着周副县长的知遇之恩，又非常生硬地体会出周副县长给他带来的遗憾。周副县长是所有副县长里最没有希望的一个。秘书的机会是首长的地位决定的，那么，周副县长决定了他升迁的机会。要比别的秘书小得多。
小钱常常闷闷不乐，不喜欢说话。说话得体是秘书的基本素质，不喜欢说话就和秘书的职业背道而驰了。不过跟县委书记和县长在一起时，小钱的话还是不少的，还是得体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和小钱有过类似的对话：“小钱，以后的发言稿得靠你了。”但是以后县委办公室主任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都没让小钱写过什么发言稿。这两个主任对小钱的态度也不太友好，说话时严厉的表情多。
这两个办公室里也有一帮子秘书，但没有具体跟哪个领导，所以跟做杂事的差不多。像小钱这样的跟着领导的秘书，还是归办公室管。办公室里有时搞点小金库，发奖金，县政府办公室少不了小钱。小钱知道了，办公室的主任都是县里主要领导的铁杆部下；像他这样的小秘书，要想进一步得到主要领导的赏识和重用，就一定得让主任看上眼。主任看他不上眼，原因是：1、他直接是周副县长要求调去的，没经过办公室，所以办公室没把他当自己人。2、办公室主任是管秘书的，让领导直接干预秘书的任用，就等于剥夺了办公室主任的权力。没有人甘愿放弃权力。也就是说，小钱想要继续往上运作，就一定得让办公室主任认可。
这样地思考问题，就成了小钱工作的一部分。又过了几个月，小钱对秘书的工作性质也了解了。这时妻子怀孕了。小钱很兴奋。小钱想，为了下一代，他得做好充分的物质准备。小钱决定，去拜访他的办公室主任。小钱得找个理由。过了一段时间，是阳历的年头岁尾了。小钱想，就说拜年吧，拜个早年。
小钱晚上上主任家，拎了两提包东西。两斤荔枝干，两罐奶粉，两盒糕点，两样水果。小钱的思维还停留在通常意义的拜年上。小钱打开主任的家门，很机灵地把东西往客厅的沙发脚下一放，说：“主任哪，您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俗话说，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嘛！这不，我给您拜个早年。您可别见笑！”主任好像没看见东西。不过主任很客气。主任对夫人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钱，县委书记和县长都看上的。后生可畏呀！”夫人很客气地倒了茶，就躲房里看电视去了。小钱说：“主任，我早就想拜访您了。我新来乍到的，您得多关心！您是我的直接领导，我哪儿没做到，您可得一针见血！”主任笑了，说：“小钱哪，看得出你是块好料子。多大啦？噢，28岁。行，以后我就跟你一针见血。对，现在就一针见血。”主任指了指小钱拎去的东西，说：“其实，谁又在乎这些东西？不过，来来往往，就热闹了，就近乎了。你说对不？小钱哪，我给你提个醒儿。你上县政府，还头一回碰到过年。领导那儿你得脚放勤快一点。周副县长就不用说了，其他的领导呢？这话就点到为止。可是你让我一针见血的噢！还有，这东西，我这人最随便了，不在乎。我也从来不把自己当你的上级看待。我是你的老大哥，对不？”小钱赶紧说：“对，主任，您就是我老大哥。我是小老弟。老大哥有话，小老弟一定洗耳恭听。”主任说：“拜年哪，得提一点上档次的东西。县里最流行的是，两瓶好酒，两条好烟，顺带水果。”小钱觉得脊梁背上直冒汗，像蚂蚁打架。小钱惶恐地说：“主任，我什么都不懂，您得多担待一些。”主任亲热地拍拍他肩膀，说：“小老弟，你还当我是老大哥吗？你这么见外，我以后还怎么说？同志之间，得多跑跑，联络联络感情。空着手跑动，多难为情！你以后就知道了。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一点就通。”小钱告辞出来，主任从贮藏室里拿出一罐进口的瑞士糖果和一盒进口的丹麦饼干。硬要小钱带上。小钱高低不肯。主任发火了，愣是把东西往小钱怀里一塞，用力地推他出门。小钱诚惶诚恐，走到百货商店辉煌的夜市跟前，拿着东西出神。小钱看见了包装上写的生产日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小钱突然想，主任家的贮藏室里，这种东西一定堆积如山。小钱悻悻地自语：“他妈的，主任天天都过年呢！我一年过一回，还不太平。”小钱想把东西扔了，但没有那样做。小钱想，过年时，可以把这两样东西用作拜年——当然是给亲朋好友拜年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