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游艇案已经拖了好长时间了,区法院先是做了几次庭外调解,双方谈不拢条件,尽管《半岛晚报》及刘佳本人都做了一些工作,因起诉方盯得紧,法院还是决定在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星期五开庭审理此案。对于刘佳来说,这是个黑色的星期五,她败诉了。
007游艇案并不复杂,麻烦的是刘佳的三个证人都找不到了,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去年九月一天的下午,刘佳接到一个投诉电话,说游船码头淹死人了,停泊在附近水面上的一艘游艇上的人只顾喝酒玩乐,却见死不救。刘佳觉得这是个好新闻,向部主任老郝报告后,立即赶到现场。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口鼻出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救护车停在一旁,医生进行了一阵紧急处置后,摇摇头,为死者蒙上一条白布,将其抬上救护车。围观的人们让开一条路,救护车开走了,没有鸣笛。
人们重又聚拢,将目击者一男两女围起,听他们讲述溺死人的经过。这是几位外地游客,当刘佳向他们出示记者证后,他们谈起那年轻人淹死的情形格外激动。当时,他们来到码头上观赏风景,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在码头上徘徊,突然那年轻人一个猛子向水里扎下去,掀起一片水花。起初他们以为他是跳水玩,但很快便意识到他是投海自杀,便大喊起来:有人跳水,快救命!他们几个人来自长春市,都不会游泳,而附近又没有几个人,他们便向那艘停泊在离码头不远处的007豪华游艇大呼救命。而游艇上的人却装作听不见,继续吃喝玩乐。
那来自长春市的女游客说:“过了一会儿,游艇上有两个人走到船边,向水里看了看。一个人什么也没说,就回舱里去了;另一个人嚷了一句:‘救人,给多少钱!’也回舱里去了。接着,船舱里响起靡靡之音,一男一女浪声浪气唱起了卡拉OK。可怜!等那年轻人被闻声赶来的好心人救起时,已经淹死了。”
女游客绘声绘色的讲述引起了围观者的激动,一个男人气愤地说:“如今这些有钱人的良心真是坏透了,居然见死不救!游艇上就有救生衣、救生圈,扔水里一件都不肯。”
一个女人揉着泪眼说:“可怜的孩子,他就躺在这儿,脸惨白,大睁着眼,死得太冤了!他爹妈该多伤心啊!”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要求刘佳把这件事在报纸上曝光。刚开始,刘佳还比较冷静,但在围观者的气愤中,也激动起来了。此时,她还是想到应该听听游艇上人的说法,便来到码头边向游艇喊话,说自己是记者,要求采访。围观的人们也大声喊话,可游艇上的人不理睬他们。不一会儿,游艇螺旋桨卷起雪浪,离港开走了。这时候刘佳的手机响了,老郝来电话催稿,晚报截稿的时间到了。刘佳要求那三个长春人为这件事作证,那两男一女满口答应,并留下了他们的联系电话。
回到报社,那个年轻人苍白的面容还留在刘佳的印象里,想到一条生命消失了,那豪华游艇上的人居然还在寻欢作乐,见死不救,不由怒上心头,下笔就拟出了题目:
一年轻人落水挣扎终于丧生 007豪华艇见死不救歌舞升平
题拟出了,以下的文字就挺顺的,刘佳很快就写出了一篇很有力度的批评报道。老郝看了这篇稿子,兴奋得直搓手,立刻定为头题发表。本来每天的社会新闻版成版后,都有一名总编看一遍,挑些毛病,把把关,可这天总编辑有应酬,简单看一眼稿子就同意发排付印了。对于记者来说,一篇批评稿发得太顺,有时并不是好兆头,愤怒出诗人,可记者愤怒起来麻烦就要缠身了。稿子见报后,当天零售的报纸一扫而光,社会反响很大,读者纷纷来电话,谴责007游艇。刘佳发完稿子后,心里忐忑不安,夜里与男朋友赵士鹏在床上做爱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赵士鹏一个人使劲有些无趣,便草草收兵。点上一支烟,这位时装城老板问刘佳怎么了?刘佳拿出报样给他看。时装城老板看了一眼题目就沉吟着说:“刘佳,你惹麻烦了!007游艇的船主是滨海市最有钱的人之一。”
有钱怎么了!见死不救就该批评、曝光。晚上刘佳还跟赵士鹏嘴硬,可第二天,当老郝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你惹大麻烦了,人家告你报道失实”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条船的主人是海啸集团的董事长。海啸集团是当地有名的私营公司,从事海陆联运货物、房地产开发、宾馆旅游等业务,据说资产过十亿。
老郝说:“采访不细,没有给007游艇说话的机会,被人家揪住理了,幸好你手里有三个人证,不过,能不打官司就不打官司,先和对方协商一下,探听一下对方的虚实,再想对策。”
刘佳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努力梳理这次采访的头绪,她发现自己的确犯了一个从业六七年的老记者不该犯的大忌:情绪指挥了她的笔,下笔不够理智。她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应对这件事,老郝叫她去接待室,对方杀上门讨伐来了。
海啸集团很重视这件事,讨伐团规模不小——在集团的一个副总的率领下,007游艇的艇长、全体水手及服务员都来到报社,随行的还有两名律师。
007游艇方提出,他们当时正在为海啸集团的两位大客户服务,根本没注意到水中溺人的事,《半岛晚报》及记者刘佳本人报道失实,损害了海啸集团的名誉,使007游艇在业界无法立足,应在头版登报致歉澄清事实,海啸集团保留向法院起诉的权利。
刘佳镇定地辩驳:“溺人事件发生时,目击者很多,我有三个目击证人,他们会证明我的稿子没有失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