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芊，是我。
小芊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曹哲学的声音。门一开，曹哲学就随热浪扑进来。对不起，这几天我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他说。
小芊关上门，将曹哲学引向里间。里间没有沙发椅子，也没有电视。曹哲学说，我们听收音机吧。小芊说，我没有收音机。曹哲学说，我带了，自从眼睛坏了，我就听收音机。
曹哲学调到音乐台，轻轻的音乐传出来。两人坐在床上听音乐。把灯关了吧。曹哲学提议。小芊关掉灯光，因为有音乐，黑暗的屋子并不黑暗。两曲终了，曹哲学向她靠近，两只有力的手抚摸她的身子。
你身子柔软，身材很好，曹哲学轻轻地说。我喜欢你的身子。
从来没有人夸奖过她的身子，短暂的沉醉之后，小芊心生愧意。曹哲学的双手上移到她的脸上，你的脸蛋很美，像仙女一样美。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上，温温的。他的双手摸遍了她的身子，他的手最终停在她最敏感之处，他的手指像陀螺一样旋转……
天刚放亮，曹哲学就要起身告辞。小芊不舍，她要他再抱着她。曹哲学回身紧紧地抱住她，说，我爱你，永远爱你。
小芊进洗澡间洗身子，她洗了一遍又一遍。温水平和地滑过她的身体，镜子里她的身子臃肿不堪。她想起曹哲学夸她身子的话，很难过。她寻思曹哲学可能从未碰过女人的身子，没有经验；况且，曹哲学视力差，根本看不见自己肥胖的身子。
她有过多次减肥的经历，效果都不明显。她没有毅力，吃不了减肥的苦。好多年前教练就说过你不减肥，永远也别想嫁出去。抽屉里竟然还有那个教练的名片，电话打过去时，教练说好呀好呀，欢迎你重新加入减肥的队伍。几年不见，教练变了个人，头发少了皱纹多了。教练说你倒什么也没变，嫁出去了吗？小芊说，你别提这壶不开的水。教练说，你要向我保证不半途而废。小芊说，我保证。教练说，你半途而废减肥不成，不要对人说跟我减过肥。小芊说，不会。教练为她制定了减肥计划。小芊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减肥，白天要看店子做生意。母亲特别支持她的减肥计划，母亲宁可她不开店子专心减肥。教练的减肥计划类似人体摧残，小芊受不了。每晚回家倒头就能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因为强运动和节食，她身子时常处于疲惫状态，头脑昏沉沉的。
曹哲学来看她，她把他带到里间，让他抱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她问。曹哲学说，你指哪方面？小芊说，我最近参加了减肥计划。曹哲学说，你身材挺好的，不需要减肥，当然再苗条的女人都爱说自己不苗条。
健美中心的体重计告诉小芊，她减轻了两斤，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健美中心里有许多身材特别好的女子，她们是大家羡慕的对象。教练指着一个女子说，她从前跟你一样肥胖。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你坚持，不出半年你就跟她一样。小芊想跟那个苗条女子做朋友，请教苗条之道。苗条女子告诉小芊，坚持锻炼，每天吃六成饱，以素食为主。小芊说，我突然好想吃红烧肉。苗条女子说，你这个念头一定要压下去，等到你一见肉就无食欲就开始成功了。小芊想，人与人不同，有的人天生就是吃不胖，有的人喝白开水都长肉。苗条不苗条，那可是天意。小芊回头征求曹哲学的意见，曹哲学说，我没觉得你胖，胖不胖只是一个心理作用，如果苗条是以身体变差为代价，我劝你不要减所谓的肥。一席话说得小芊很感动。当天晚上她又吃了十六个饺子，还没吃饱，后来又偷偷加了一块蛋糕。小芊减肥的念头开始淡漠，终于那个晚上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缺席了当晚的运动。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连续一周小芊没去健美中心了。
曹哲学下午三点进入奶茶店。好长时间他没给小芊送玫瑰花了，这回一送就是九朵。玫瑰花被小芊插在他们中间的花瓶里。曹哲学告诉小芊，他要离开比较长一段时间，去香港。小芊着急起来，问，去香港干什么呢？去造航母吗？曹哲学说，不是，香港一家医院能治好我的眼睛，手术前的休养加手术的恢复需要时间。小芊说，这太好了，什么时候去？我陪你去吧。曹哲学说，医院联系好了，近期动身，我不用你陪，那里医护人员都很好，不需要陪护。你开着店子，不能不要生意。小芊说，生意算什么呢，你才重要。曹哲学说，我个人的开支就够大的了。小芊说，我的费用自理，不用你管。曹哲学说，你是个好女子，但我承担不了你的这份情感。曹哲学情绪比较低落。小芊说，这个手术得花很多钱吧？曹哲学说，可以说是巨款，我正在筹集。小芊问，还差多少？曹哲学说，差得还挺多，我正在想办法，估计很快就能凑齐。小芊说，你从我这里拿二十万吧，我这钱老天就是让我为你准备的。曹哲学摇头拒绝。
曹哲学离开后，小芊不开心，她为不能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点什么而难受。她跟母亲商量说，我们好好帮他一把吧。母亲说，应该帮，可是，你想过没有，等他视力恢复了，他还能要你吗？小芊说，不能不要吧，我们有爱情。母亲说，爱情也是要有条件的。小芊说，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先帮了他再说。
小芊执意要帮曹哲学，母亲默许了。曹哲学前来告别，他说后天就动身，不能再拖。小芊说，我同意，越快越好，钱凑齐了吗？曹哲学说，暂时没有，不过有朋友答应我到香港后，他会把到账的钱汇给我。小芊说，朋友毕竟是朋友，用我们自己的钱不更可靠吗？我都准备好了，全在这卡里，二十五万，我只有这些了。曹哲学推辞说，我不能花你的钱，你开这个小店很不容易。小芊说，你太见外了。曹哲学无法拒绝，他伸出手来抚摸小芊的脸，动情地说，我今生今世永远爱你。
曹哲学去香港后，小芊像掉了魂似的。曹哲学那边没一个电话回来，小芊也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她一分一秒地数着日子过。母亲提醒说，你这么瞎盼不行，不如再去健美中心减肥，等曹哲学治好眼睛回来，你的身材也苗条了，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小芊听了母亲的话，再次回到健美中心。这回她的决心大了去了，身上的肥肉也一天天消散。
爱情的力量真的伟大，从前缺乏毅力是因为没有碰上爱的男人。母亲总结说。
三个月时间就在小芊焦渴的等待中过去了，曹哲学还是没一点消息。小芊担心起来，莫不是手术不成功？越想越害怕。她通过各种渠道收集香港那家医院的信息，寻找眼球手术的案例。可她获得的信息甚少。
隔壁饺子店老板娘对小芊的男朋友很好奇，吵着要她带来看看。小芊被迫说实话了。他眼睛病了，她说，正在香港做手术，手术很成功，就要回来了。老板娘回忆了一下，说，是不是那个戴着墨镜，时常来你店里的那人？那男子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戴墨镜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芊说，你胡说什么呀？人都爱美的，他那是遮挡生病了的眼睛。小芊后悔来吃饺子，她决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来吃饺子。
他是坏人吗？小芊问自己。她无法回答，她不应该肯定地回答。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告诉她，曹哲学是骗子。这个男人进店后对小芊说，我要跟你说几句话。男人走过去坐下。小芊犹豫一下，跟过去，坐在男子的对面。男子说，你还记得曹哲学吗？小芊说，当然记得，他是我男朋友，你有他的消息吗？男子问，你的男朋友还需要向我打听消息吗？小芊说，他去香港治病了，应该快回来了。男子说，他是骗子，他根本没病，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不过，的确，那是一双坏眼睛。请你忘了他。
小芊霍地站起来说，不许你侮辱曹哲学！他不是骗子，他是工程师，天天为导弹、航母造零件。
男子态度很好，他压低声音再次强调说，听我的，忘了他。
小芊仍然着急地等待香港消息，却仍然等不到。她向人打听了，本市能为航空航母造元器件的工厂有三家，但她不打算去打听有关曹哲学的消息。
那个男子隔三岔五地来奶茶店里喝一杯，他一次只问小芊一句话，还想着曹哲学吗？或者，有曹哲学的消息吗？最后一次小芊生气了，说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意思？男子说，实话告诉你吧，是曹哲学让我来看你的，他要你忘记他。他不是好人，是一个有着二十年行骗经历的惯骗。他原本是个铁石心肠，却在你这里溶化了。他常对我们说你是个好姑娘，不应该骗你的钱财，但是，作为骗子，他又不可能还你那二十五万，最好的方法是，你甘愿花二十五万买一段爱情。
男子的话最后得到证实。公安来人了，朱警官到店里找她，让她去一趟。曹哲学坐在审讯室里，他没戴墨镜，不戴墨镜的曹哲学不像曹哲学。见到小芊，曹哲学愣了一下，后来就低下了头。小芊比以前苗条了些，但并不太明显。警方介绍说，曹哲学在行骗时被抓，他交代了前面两宗行骗案，其中一宗是以治眼睛为名骗走小芊二十五万。警方感觉，他还有许多行骗案没有交代，只是暂找不到证据。他有多个化名，每一宗行骗案用一个，他的真名叫方德才。
张小芊女士，是他骗走你二十五万吗？朱警官问。
小芊望着曹哲学，回答说，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我从来没被人骗过。
方德才交代的是假的？朱警官问。
是的。小芊说。
这是为什么呢？朱警官问。
小芊说，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他都戴墨镜。他时常去我奶茶店喝奶茶，但，他的确没有骗过我的财物，至于他为什么要“赖”上我，我不知道。
民不告官不究，既然这样，方德才交代的这个案子我们就视为乌有了，朱警官说。朱警官让小芊签字按手印。
在派出所通道上，小芊差点撞上一个女人。此女人走得急，撞了人也不道歉。小芊跟在女人后面，此人进了朱警官审讯方德才的那间房。小芊站在门边偷听，女人是朱警官叫来对质的。女人对方德才破口大骂，女人说，找方德才找得好苦。女人摆个小摊卖小百货，好不容易赚到的三万元被方德才骗去了。五年了，女人一直在找他，不想，能在派出所见到他。女人没完没了地骂，积攒了五年的怨恨一并爆发。朱警官同情女人，但也不能让女人过于放肆。朱警官阻止女人说，差不多就行了，这是派出所不是村野。女人说，我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如果你真去投资，失败了我认，可是，你不能骗我啊，我最痛恨欺骗。朱警官让女人仔细看看审讯记录后签字。女人仔细看了，说，没错。她签上“沈培佳”三个字。她对朱警官说，被他骗走的钱怎么办？朱警官说，我们会依法处理的。沈培佳说，你们一定要把他送进大牢。
沈培佳很激动，她没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小芊。出了派出所门，小芊把沈培佳叫住。沈培佳停下脚步，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很有名吗？小芊说，不是你很有名，因为你有名字，你被曹哲学，不，方德才骗走了三万，是吗？沈培佳说，可不是，这个挨千刀剐的。小芊说，我请你吃奶茶吧。沈培佳说，你是谁？我们不认识。小芊说，请你喝茶不就认识了。沈培佳再次打量了小芊，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喝就喝，我不信又遇上骗子，我正口渴。小芊拦住一辆的士去往她的奶茶店。小芊告诉沈培佳，这是她开的店子，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沈培佳知道小芊一定有什么事，但她的确很想喝奶茶，心想喝了吃了再说。
小芊提出让沈培佳翻供，就是推翻方德才的供词。沈培佳说不可能，不能让骗子逍遥法外。
母亲与小芊的观点不一致，母女俩红了脸，互不理睬对方。小芊感觉母亲不像母亲，一点不理解自己。她对方德才也就是曹哲学是动了真心的，她要帮他，希望能帮他渡过难关。母亲不相信小芊爱上了曹哲学，要是爱上了，也是畸形的爱。母亲说小芊是因为从未谈过恋爱，哪怕是一次虚无的爱情也要当真。这话伤了小芊的心，母女俩语言的战争十分惨烈。小芊不再回家吃晚饭，母亲不再在晚上来替她的班。小芊也无心开店，她随时都会把店门关上。
这座城市有四五百万人口，是一座大城市。城市的框架近一二十年扩大了两三倍。好些新城区新街道小芊都没去过，她只熟悉她工作生活的那一带。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城市人都这样。没事谁还到处逛来着？除非的士司机。就是这样的一座大城市，为许多犯罪分子提供了藏身条件。
找到沈培佳，小芊费了好大一番劲。沈培佳还是在街边摆摊，这是次郊区地带，城管允许小贩摆摊。沈培佳对小芊很热情，开口就说你来玩我欢迎，如果你是来劝我推翻签字，就是英雄白跑路了。小芊说，要不是这事，我怎么费这么大的劲来找你呢。小芊手上带着奶茶，她递给沈培佳一杯。沈培佳说你家的奶茶很好喝。沈培佳让出唯一的那张小板凳，小芊推辞不坐，两人就站着说话。小芊说，算我求你了，方德才骗走了你三万，他现在肯定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你也得不到三万。沈培佳说，为什么？小芊说，钱过了公安的手，那还能有三万吗？沈培佳点头说也是，常听人说公安把钱追回来了，但到手的不是原来的数。小芊说，所以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文雅点就是我们来个合作。我赔你三万，外加五年利息和精神损失费，你去派出所翻供。沈培佳说，他是骗子，骗了我的钱，我为什么要翻供？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不行！再说了，我都已经签字认可方德才的供词，再去翻供，公安相信吗？小芊说，只要你坚持方德才没骗你，公安拿你没办法的。
你是他什么人？这么舍身帮他。沈培佳问。
他是我男朋友，我不帮他谁帮。小芊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