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岫在卫生间里刷牙,手机在客厅的餐台上咆哮。
徐新欣正举着化妆镜在阳台上粘假睫毛。半小时前她从桑岫那张瘦床上醒来时还是个肤色暗哑的亚健康女孩,但此刻,她已变成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绝世美人。
“帮我接一下电话!”桑岫从卫生间探出头。
徐新欣最后用手指尖弹了弹假睫毛,扭动地走进客厅,用拇指和食指捻起手机。她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定格了。屏幕上显示的是这么几个字:
陈,三月七日
这几个字,徐新欣魂牵梦绕了半个月。
脑子里一片空白,智商急剧下降。摁开接通键,徐新欣已然忘记是这手机的临时主人。
参加《踏血》剧组选角会的情景,过山车般,在她眼前奔涌而过。
半个月前,徐新欣来北京参加《踏血》剧组主场选角会。
她是成都人,本应直接参加成都的小型选角会。怪她嘴馋,明知那几天有皮肤有过敏动向,选角会前一晚偏去吃火锅,次日,红疹疹布满双颊,只能放弃那场选角会。幸好北京有更大的一场,便转战过来。至于在京几日的吃住,就有劳高中时代的同学桑岫解决。
徐新欣那天是跟桑岫一起去的。北京选角大会现场设在户外,可谓人山人海。
据不可靠消息:三月七日是赖峰的生日。选择用自己生日做公司之名,只能表明赖峰行事高调。高调的赖峰调教新人有术,公司成立二十余年来,已捧出数位顶级明星。
三月七日影业只出产女明星,俗称为峰女郎。不知何时起,峰女郎演变成了“疯女郎”。
成为“疯女郎”,无疑是逐梦女孩们的全体梦想。
如今,三月七日公司要拍新片,又据说:该片导演是国内新晋年度票房冠军导演钟远达。遇到如此灼人良机,就算外星人来当保安,也挡不住女孩们奋勇奔至的步伐。
那天去参加选角会的无疑都是女孩——三月七日影业这次为《踏血》剧组只选拔女一和女二号及三两个女配角不等。片中男性角色不考虑用新人。
轮到徐新欣。她模仿男声,唱刀郎的《冲动的惩罚》。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棒极了。
徐新欣上台不久,站了将近一天的桑岫赶紧找了个地方休息去了。今天从来到现在,徐新欣完全把桑岫当成她的临时助理了,使唤她没商量,弄得她累得不行。
旁边有个毡布围就的临时小间,里面除了桌椅,还有两张布艺双人沙发。见里面没人,桑岫想也没想就进去了,坐在沙发上拿出课本看了起来。不久她觉得累,就把课本盖在身上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忽然有人叫醒了她,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她面前。正是先前台上五个评审老师之一。原来这是评审休息间。
陈老师对桑岫好生端详,“还没轮到你?”
“不是不是……”桑岫忙摆手,“我是陪同学过来玩儿的。”
陈老师饶有兴味地继续看她,“来都来了!也参加一下?”
桑岫待要再拒,陈老师说:“先去那边登记一下。”
说完,竟还给了她一张名片,然后走了。
给名片的动作让桑岫无法拒绝陈老师的好意,加之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人家主办方的休息间,她坐在这里不好,便真的也去旁边的登记处登记了报名信息。
没多久,主持人就喊桑岫上台。而这时,陈老师也已重新坐回到台上。徐新欣当然早就演完了,正在台下满场找桑岫呢,突然听到桑岫的名字被念并继而看到桑岫上台,她颇感讶异。而桑岫则别别扭扭地站在台上,窘迫地接受老师们长达五六分钟的盘问。
回去后还遭了徐新欣的奚落。当然徐新欣几无恶意。只不过是因为桑岫回来后跟她一说报名的原因,让她觉得这事很搞笑。
平素木讷拘谨的桑岫此番竟然被这位陈姓老师钦点参选,这不搞笑吗?
手机号是徐新欣帮桑岫存到手机里的。本来存的是“陈老师”三个字,发现仍是在校学生的桑岫手机里有不止一位陈老师,陈老师A和陈老师B,徐新欣就兴之所至地给存成了“陈,三月七日”。桑岫还不让徐新欣存呢,因为她觉得这号码对她这种无意踏入影视圈的理科女生来说毫无意义。
徐新欣须得在桑岫手机里存下这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手机号,是因为后来这半个月她住在桑岫这里等消息,其间某天手机掉进洗面池坏掉了。当然两天后她就赶紧买了新手机。
没手机怎么行?对徐新欣这种还没出道、急等出道的影视新人来说,没有来电就没有未来。未来可大可小,全看来电多少。
此刻狂喜的徐新欣大声问,“陈老师您好!听到您的声音我真的太高兴啦!坦率说我一直在等您这个电话呢。陈老师那天您坐在台上的样子真帅,比陈道明帅多了。哎呀您要是认识陈道明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说啊,其实陈道明也很帅的,就是因为陈道明帅我才拿他和您比啊……”忽然,她听到陈老师打断她的声音:
“先确认一下,你是桑岫吗?”
徐新欣一下子断电,一脑袋狂喜迅速冷却。这才醒觉:拿着的手机是桑岫的。陈老师还在等着她回答。她强令自己镇定。于是,一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是啊!我是桑岫。您找我有事儿吧?”
“你现在人在哪儿?”
“在北京!”
“那就好!”陈老师说,“我这个电话,就是通知你来参加复议会。时间、地点我会用短信发给你。然后,还会按你当时填的通讯地址正式寄通知书。”
“谢谢您。”徐新欣说,“多问一句,有个叫徐新欣的,也在复议会名单上不?”
“我翻一下。”陈老师说,“名单正好在我手上。”
过了一会儿,陈老师确凿无疑地说,“没这个人。”
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过,徐新欣几欲放声痛哭。却听陈老师在电话那头说:“记得按时去复议地点参加复议会。”
徐新欣突然火冒三丈,“短信就不必了!不好意思,刚才逗你玩儿的。告诉你一件事:你打错电话了哦。”
先自挂断电话。
这时,桑岫在卫生间里问:“谁来的电话?怎么把你弄得这么生气?”
心里的难过随着桑岫的这声询问,突然变成了汹涌的妒意。徐新欣当即删掉了刚才的来电记录。删完,还觉得不解气,索性又把“陈,三月七日”这个号码也从桑岫手机里删除。
“骚扰电话!”边删边咬牙切齿地说,“烦死了!听到这种电话就来气。”
等桑岫走出来,徐新欣早已将刚才的删除行动导致的一丝内疚完全从心里删除。她又不是演戏的料,删掉是为她好。徐新欣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
“我这电话号码没几个人知道,从来没接过什么骚扰电话,怎么刚好你一接就是骚扰?”桑岫出来了,跟徐新欣要手机,“我要看一下!”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向往被人骚扰的啊!”徐新欣把手机抓到手里,就是不让桑岫看。
“说什么呢你!”桑岫说,“给我!”
“哎呀!你就别看了!”怕露馅,徐新欣忙说,“还不是怕你看着心烦,已经帮你把来电记录删了。”
桑岫接过手机看了眼,又揣测地看了看徐新欣,终究还是不以为意了。她得快一点去学校上课。这两天她的导师心绪不佳,别因为去晚了惹他训斥。
让徐新欣肯定会不爽的是,陈老师竟然第二次打来了电话通知复议会之事。早上他打完那个电话后再三检查了登记册,发觉并未拨错,便怀疑之前那次是串线,于是重新拨打。桑岫给大家的印象都不错,不来复议会实在可惜。
这后一个电话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打来的。那时,桑岫刚接受完导师一通指责,正坐在学校饭堂里吃饭。吃完她得回去赶写新的课题计划。导师布置的。
“你真的不是桑岫?”陈老师开门见山。
桑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问,您是哪位?”
“明白了,早上的电话不是你接的吧?”陈老师问。
“您说的是那个骚扰电话?”桑岫下意识地问。
“骚扰电话?”
“我知道了!”桑岫已知道早上徐新欣跟她扯谎了,“早上我没接过电话。我是桑岫,你好!”
陈老师自报家门,又将早上跟徐新欣说的话跟桑岫重复了一遍。
桑岫听罢,居然有点小激动。这激动令她对自己有所不解。
回家后她揶揄徐新欣,“怕我抢了你的饭碗?”
徐新欣却来气了,“你真讨厌!你说你那天跟着我去起什么哄呀?你看现在麻烦事儿来了吧?那天的课你又上不了了。”
桑岫拿来课表认真地查了查。“不好意思!我那天没课。”
徐新欣鄙夷地说,“就你?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她是真觉得桑岫所表现出的那种跃跃欲试,是一种不自量力的无知。
她学了四年表演,关于演艺圈里赤裸裸的内幕她耳朵根子都听得起老茧了。据说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潜规则这么简单了——群众演员都需要相应的潜规则。每年里确有个别姿色不出众但突然杀出重围的演艺圈神话,但那样的神话一定是由更为雄壮的内幕支撑的。
桑岫却还在那里逗徐新欣呢,“本来呢,我都没想着要去的,让你这么一贬低吧,我还真想去了。咱俩好了那么多年,你就不知道我有逆反症啊?”
“逆反症我倒是没看出来。妄想症,我看出来了。”
“别挤兑我啦。权当是,我得了个机会,再去观摩你们演艺圈一次呗。”
徐新欣突然冷笑,“你这么一来,我突然就信心大增。成都,我不回了。我决定,从今天起,正式成为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