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踏血》的花边新闻挂到了各大网站的主页,但这次这个新闻却不在《踏血》的宣传预案中。占据各大网站娱乐头条的这则新闻显然是皇洛雅幕后团队的操作:
4月2日,三月七日集团在某酒店为电影《踏血》举行女角复议活动,复议现场有数十名女孩到场,但备选“踏血”让人大跌眼镜,不但个个姿色平庸,且互相争抢风头,于是一场三月七日版的“金枝欲孽”开演。
继第一次在《踏血》遴选活动中广受瞩目之后,著名宅男女神皇洛雅再度现身,艳压本次遴选现场群芳。可能是皇洛雅小姐风头过劲,立刻引起其他“踏血”不满,几位“踏血”联手辱骂皇洛雅,殴打随同皇洛雅前往采访的记者即本尊。
三月七日公司工作人员不但不主持公道,还夺走记者的相机,并威胁记者不许将此事见诸报端。记者对三月七日公司的行为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皇洛雅现通过本报申明退出电影《踏血》女角遴选活动。
哑鼓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想起昨天坐在酒店四楼远远看见过几眼的那个所谓宅男女神。他摇了摇头合上电脑把它装进包里出门。
约好今天下午跟钟导讨论他刚写完的《踏血》剧本。现在时间快到了。他们都是大人物,哑鼓自认为自己在他们面前只是一碟小菜,所以哪怕是出于一种佯装自卑的需要,跟他们约会哑鼓也通常会提前十来二十分钟先到位。
三月七日影业租用的是某社区的一个独栋小高层楼。哑鼓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公司。走近通常用于他跟导演他们商讨剧本的二楼的那个会议室,哑鼓听到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听起来是钟导在跟赖总争执。争执的焦点是皇洛雅团队鼓捣出的这则新闻。钟导强调他是个做事最讨厌杂音的人,他不希望自己执导的戏还没动手就负面新闻满天飞,所以希望公司下次竭力避免类似这种无聊的炒作或被炒作。接过他话柄的是陈老师自我检讨的声音。陈老师说怪他不该听从皇洛雅团队的建议策划昨天这场由皇洛雅为主角的西餐厅“战事”。哑鼓还听出,那位叫米丫儿的女孩也是按事先策划的表演的。至于还有没有女孩事前就知这是有预案的表演,就不知道了。不可能有太多女孩知道吧。
陈老师检讨罢,赖总说这个也不怪你,任何事情总不是个人能够控制的,意外发生的事常会有,只是大家当它没发生就好。他还笑言钟远达是搞艺术的,太过感性,有点钻牛角尖。钟导也释然大笑。看来这赖钟二人交情不错,默契有加。
这是他们第三次合作了。曾经他们合作的一部片子,是当年票房之冠。
大概是来之前喝了太多的水,一时感觉尿急,哑鼓便向旁边那卫生间跑去。拉门,发现里面锁着,有人。正要回身去楼下的卫生间,门开了,走出一个艳美女孩。正是梦可。当然,哑鼓尚且是不知道她叫梦可的。
梦可冷冷地看了哑鼓一眼,显然,她很讨厌刚才她在里面时哑鼓的拉门行为。
进了卫生间,哑鼓一边畅快发泄一边心中迷惑。这女孩昨天在那咖啡厅出现过啊,怎么今天她在这里?
等他出了卫生间后不久,会议室里的这场会议结束了,大家陆续从里面出来。第一个走出来的竟是梦可。准确说,她和赖峰率先走了出来。发现哑鼓坐在那里,赖峰唤梦可停下。
“梦可,这是我们这部戏的新编剧,”赖峰说,“回头你多跟他交流交流。”
梦可一动不动地站着,望了哑鼓一眼,那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但又让人找不出明显问题的目光。这样的目光那些当红明星面对粉丝时常会采用。可是这个梦可有什么资格效仿明星之态呢?
忽然就想明白了:这梦可很可能是《踏血》剧组早已内定要用的一个女演员。
跟着,钟远达以及陈老师、两名副导演以及这部戏的另几名主创人员走出会议室。赖总又回过身来对钟导也对哑鼓说,“剧本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你就听导演的吧!”
哑鼓进了会议室坐下,打开电脑里的剧本文档,等候钟导过来谈他的这一稿剧本。今天见面的议题便是这个。不久钟导回来了。
“我先扯远点说吧。当初赖总把你的小说拿给我看的时候,我也和他的看法一样。我们都觉得,你的小说里面提供的这个故事创意很好。你看哈:一个女死刑犯去执行一个绝密任务。而这个任务完成得好不好,将决定她能否脱离死囚身份。这是一种交换,一个王国拿一个任务的执行程度来换取一个女人的生死命运。这很有意思。”
“你小说接下来的情节也有意思。等这个女人执行完命令回去向她的宫廷交差的时候,发现她的国家灭亡了,而她刚刚杀死的那个人,是吞并她故国的新王的弟弟。她成为了她的新国家的一个通缉犯。”
“这就是你小说中的一条情节线。这条情节线提供了很大的戏剧可能。刚好我和赖总都对这样的戏剧可能怀有开掘的冲动。所以你这个小说的剧本版权就被公司相中。”
“你也知道,剧本最初是张历写的,说实话他写得还不错,挺圆熟,不少桥段挺精彩。但问题在哪儿呢?他的剧本让人感觉不到创作者对里面的人物有激情。我不喜欢他那种圆熟有余、激情不足的剧本。”
“你是原作者,我们想,往张历的剧本里添加激情的任务由你来完成,是比较合适的。虽然你以前没写过剧本,但之前我们看你的那个小说,剧本的感觉就已经很强烈,所以我们大胆地相信了你,找了你。”
“然而,昨晚我连夜看完了你这些天在张历剧本基础上写的这一稿剧本。说实话,你填注了足够多的激情,但是原先张历剧本里那种张弛有度的感觉、那些节奏感,却被破坏掉了。另一方面,张历的剧本,包括你小说原著中情节上的硬伤还在,没解决掉。”
听他说到这里,哑鼓心头一紧。看来又要遭罪了。果不其然,钟导说,“我琢磨着这活儿只能重新来过。”
哑鼓终于知道干一次编剧活吐一次血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的了。也终于体会到,这位圈内人人皆知的“榨人王”名不虚传。
所谓的“榨人王”是说这位叫钟远达的著名导演最擅长把编剧的才能榨干。而这个被榨取的过程,其实就是一遍一遍把剧本推倒重来的过程。
估计那位年迈资深的电影编剧是经不起钟导折腾的,反正像他们这种级别的编剧是先拿了钱再干活,写了一稿便赶紧脱身了。
从正月十五来北京到现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哑鼓在北京这个严重让他水土不服的地方是铆足了一股劲奋力写完了这一稿长达六万字的电影剧本。该使的劲都全使光了。现在需要他重新把劲鼓起来,再把自己按原样折腾一遍,这真让人受不了。
钟导说,“要不这样,我们换一种工作方法。接下来你按照我前面和这一次提的两次意见,结合你自己的思考,先写个分镜头大纲。我们得抓紧,一周时间吧,一周交稿有问题吗?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哑鼓当然只有同意的份儿。
钟导又鼓励他,“你没问题的。我继续相信你。”
说实话哑鼓不太能确认钟导口口声声的信任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纯粹出于鼓励的需要。一开始哑鼓倒相信他们是对他有信心的,否则不会找他干这活。这次这个合作其实没那么随意,公司方其实还是作了较严密考察的。首先他们发现哑鼓的那个小说就是按剧本的方式写的,而且确实写得有灵性,这说明哑鼓是有一定的编剧天分。再有,他们在跟哑鼓交流后发现哑鼓是个不折不扣的电影控,他看的电影并不比那些资深的电影从业者要少,而且哑鼓还喜欢做笔记,关于观影的笔记写了几个大本子,他还是某个论坛上特别活跃的一个影评达人。
三月七日影业当初确定要找哑鼓来接张历的活,主要源于一个巧合:在寻找合适的编剧人选时,有一篇影评,是评他们去年制作的一部电影的,那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调查,发现这篇影评正是他们刚购买的新片小说版权的作者。
当然,光有这样的巧合不足以让他们决定把编剧活儿交给哑鼓。他们依然做了测试,让哑鼓试着写了几段戏给他们看,结果,他们觉得哑鼓字里行间的确流露出了天分和灵气。
应该说,掌握着三月七日影业生存命脉的赖峰在用人方面,有着不拘一格的风范,而且,在资历相当的情况下,通常他都会选择年轻人跟他合作。
回到酒店哑鼓迫不及待约一个笔名叫紫剑的文友来聊天。他特别想找个人倒倒苦水。
紫剑倒好,非但不懂得抚慰人,到了之后马上开始教育哑鼓,“多少写作的人想给三月七日干,苦于没机会,现在机会就在你手里拽着,你还叫屈?哪个当编剧的不是死过几次最终站起来的?要在编剧界站成一个大大的‘人’字,你就得吃够苦受够累。何况你这是第一次编剧,三月七日在业内不是老大也是老二,钟远达又是那么高标准、严要求的导演,你有可能一次性通过吗?你这想象力也恁丰富点了吧?你要不想干啊,推荐我,我替你干,你会吗?不会。所以啊,赶紧重振旗鼓干活去吧!”
诚然,在接到三月七日影业请他担当编剧的邀请之前,甚至于他把那小说的版权卖给它之后,哑鼓从来都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哑鼓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小城市来说不算低的一年十来万的工资,闲来无事寄情于笔墨编些故事写出来跟同好者切磋两下,时机成熟的情况下拿出自己左改右改的小说向出版社毛遂自荐一下——他甚至觉得,就这样过一生,就算不会再有新内容,这也是很充实而惬意的一生。
所以当初哑鼓把小说投给一家出版社后也没对能出版抱太大的奢望。当然直到现在小说还没出版,原因是出版社负责审看这个稿子的编辑跟三月七日影业的陈老师很熟,通常有不错的新小说他都会发给陈老师看一看,谁承想陈老师看中了这小说中的一条情节线,觉得有可能将其单独拎出来扩充成为一部电影,并且陈老师的想法很快被赖总和钟导一起认同了,三月七日影业不是一般的小公司,做起事来也更加严谨,哑鼓的小说三月七日影业可以要,但条件是必须先不出版。三月七日影业想买他的小说,这在哑鼓看来,是生活给予他的一个巨型外快。基于这样一种心态,三月七日影业提什么条件他都答应,更别说暂缓出版小说了。何况,等三月七日影业制作的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再出版小说,肯定比先出小说效果要好得多得多。
这样哑鼓的未出版小说就卖给三月七日影业了,哑鼓拿到了十二万块的电影改编费,是一次性支付的。这对哑鼓来说,是太大一笔收入了。像他这样一个从前一直想出版小说却从未心遂此愿的人,真要先出版这本书的话,稿费能有一万就不错了。所以这十二万给了哑鼓巨大的满足。他甚至想,就算这书最后没出,他也认了。
有哑鼓如此易于满足的心理作垫,三月七日影业与他的改编协议怎么写,他都不怎么在意了。甚至于,他内心里对公司充满感激。就是这样,等有一天陈老师打来电话,说需要哑鼓按合作协议规定来北京参与到编剧创作中去时,哑鼓这才意识到这协议签得有点潦草。
说实话那实在是个跟规范不沾边的协议,一般的制式合同要好几页纸,这合同倒好,三言两语,只是简单明了的几条规约。或许牛气如三月七日这样的影业公司,不屑于繁文缛节吧。
哑鼓把这“三言两语”研究了一下,发现如果他不参与编剧,将有可能失去电影署名权。他这才想到这公司跟他的合作对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他来说,是一个陷阱。
可是,能陷入这样一个影业巨头的陷阱里去,难道不也是个甜蜜的机会吗?哑鼓终究还是很积极、愉悦地来到北京加入到编剧工作中去了。
但人总是这样,等真正的进入一桩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看到一些从前从未想到过的东西,便再难像以前那样想事情。比如哑鼓很快得知,三月七日影业之前为这部电影请的那个老编剧张历得到的这笔编剧费是一百三十万——那是赖总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出来的。一百三十万?跟他这个故事创意的提供者兼替任编剧所得到的十二万比,差距太大了。最重要的是,哑鼓当然仔细研究过张历写的那个剧本,如同钟导说得那样,写得是还不错,但离哑鼓想象中的首席编剧的水准还是有很大差距。
难道首席编剧就是这个水平吗?换句话说,这个水平就可以成为首席编剧吗?原来成为名利双收的首席编剧并不是天才们的专利。哑鼓的心思活了,开始有志于向编剧圈发展了。
很显然,紫剑对哑鼓的这顿奚落是有效果的。哑鼓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梳理了一番后,便有所释然了。他已经摆正心态,对新一轮的编剧挑战跃跃欲试了。
之前他按当时跟三月七日影业说定的跟单位请了四十多天的假,现在假期已经到了。思忖了半天他鼓足勇气给单位打去电话。好在三月七日影业的粉丝遍天下,哑鼓的直接领导和上一级领导恰好都是。待哑鼓将情况一五一十跟他的直接领导讲完,并恳切地请求再准予他一个月的假,该领导见哑鼓态度这么好,便称去帮他跟上一级领导说一说,实际上等于哑鼓已经把假请到了。
窗外,零星可见的街树已经作出发芽的态势了,季节变换在即。哑鼓来京时预想中不会待太久故而只带了冬衣,得去买几件春衣去。
他去了“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