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中曾经升腾在心里的那种挫败感在桑岫心里一直存在。等到第二天,她已有心退出这训练营。
当然她不是个做事不稳妥的人,虽已有退意,但她暂未跟别人透露,包括徐新星。第二天上午,在徐新星那儿坐过一会儿之后,桑岫便去跟陈老师请假,说要出去学校办点事。陈老师说你早去早回吧。正好附近那家电影城刚把为三月七日影业员工特制的观影证送过来,陈老师便叫桑岫拿去十张给女孩们发发。桑岫拿回去发完把自己那张揣到口袋里,接着便坐上公交再转地铁再转公交来到了学校。
好多天没进她导师给她辟出来的这间办公室了,里面信件、报纸什么的推了一大堆。导师的办公室与她这一间办公室由一块木工板隔开,事实上是一间大办公室。今天导师不在。桑岫取下了隐形眼镜,戴上让她舒服的大框眼镜,静静地坐在那里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
有那么一个时刻,桑岫拆开一个牛皮纸信封,取出其中一本学术杂志,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然后她脸上渐渐出现了对她来说十分罕见的怒气。
她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又是跑学校的图书馆,又是去书店,又是废寝忘食查遍网上各种专业论坛,只为写好一篇论文。现在,这篇论文与她最后的定稿几乎一字不差地出现在这本学术杂志上,可是,她霍然发现标题下所署的,除了导师的名字之外,另一个,竟然是她一个今年马上要毕业的学姐。导师的名字在那儿,这无可厚非,她认可,因为这是这里的规则。另一个名字不是她,而是那个学姐,这就让她不可思议了。
桑岫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吃饭时间到了,她也不去吃。将近傍晚的时候,导师进来了。桑岫一言不发打开刊有她那篇论文的那一页,将杂志摆到导师面前。导师镇定自若地看了一眼,先是不说话,然后他上下打量桑岫,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脸。他似是无意地抓住桑岫的肩膀捏了一把,迅速放开,而后缓步走开去,背着桑岫站着。
“你不觉得你师姐平时一直比你懂事吗?”导师说,“所以啊,署她的名是应该的。”
桑岫还能感受到刚才导师在她肩膀上那一捏,她蓦然想起,类似这种有意识的、暧昧的肢体触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一直怀疑凡事自信满满的导师对她有所企图,但她从来都不愿相信。她也曾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她的导师喜欢占学生的便宜,但她不愿相信。现在,她信了。
桑岫没再说什么,也未将情绪表现到脸上。她同样淡淡地跟导师道了个别,离开了办公楼。她没回学校,去了旁边的公交车站,坐车去往公司。在车上,她已决定,要认真参与三月七日影业接下来的各种培训和活动。她还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导师。
心事重重,提前一站下车。下车的地方离那影城才几百米远,加上她想到先前说好跟陈老师说晚上之前回去的,反正今天公司那边也没开始给女孩们安排培训课,所以她就拿着刚获得的那个观影证去看电影去了。
说实话,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特权,可以凭着一张证件随意进出某个电影院,她本来就喜欢看电影,从中学时代起就经常从网上下载了很多片子看,所以现在,她迫不及待地要去享用这一特权。
像那种真正热爱看电影的人一样,桑岫看电影有点不加取舍,也有点随心所欲。见自己喜欢的一个女星有部新片正在热映,桑岫便选看了这部片。这是部时装戏,剧情不错,画面精美,男女演员精致的妆容、美好的三围或肌肉与剧情相得益彰,使得桑岫这样的影院常客看得流连忘返。
这次看电影的心境,跟往日有区别。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不免想象自己投放到大银幕时将是什么样子。这想象令她怦然心动,以至于电影结束,连字幕都打完了,灯突然亮起,桑岫这才醒觉地站起身来。却见后面隔着两排的地方同时站起来一个熟人,正是前两天在“动物园”认识的哑鼓。
哑鼓同样也是今天刚得到观影证,迫不及待地来享受这一特权。其实桑岫进来的时候先进来的他就已经认出她了,只是电影马上开场他没好意思打扰她就没喊她。
这样的巧遇让哑鼓有点激动,一激动他便变得多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哩,有的时候啊,我特别没有情绪写。”他当然指的是目下正在进行的这一编剧工作了,“遇到这种时候我就会去看电影,碰到好电影的话,看着看着就有情绪写了。当然,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好电影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桑岫感觉得到,他显然对她很有好感,什么都想跟她说一说。或者说,他一个人由于封闭写作时间过长特别需要倾诉,一见到对味的人,就变成了一个倾诉狂。所以,他这次给桑岫留下的印象和第一次全然不同。
桑岫觉得这人有点好玩。他似乎是那种平素不吭不哈,但在特殊情况下可能会激情爆发忽然变身为另一个人的人,这一方面,与她的性格有点相像。这样一想桑岫她便对他同样有了些好感。说实话,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感觉他这个人很寡味、很无趣。
桑岫含笑听着,并不说话。但哑鼓却也因此受到了鼓励。
“我今天收获很大。”他说,“倒不是因为这部电影。说实话它不算是部好电影。但是很奇怪,当我一边看着电影,不时看到你的背影,你偶尔似乎被剧情打动的样子,我便突然会进入一种想象的状态,然后我的脑海里便会冒出各种各样的感受和想法,慢慢就有了一种特别想马上坐下来写作的冲动。写作真是件很难捉摸的事,很神奇,你说是不是?”
桑岫想笑。哑鼓这番话如果是男女朋友间的表白,这表白还挺别致动人的,可是很显然面前这个人只是意在诉说自己的真实心境,如果这番话取悦了她,他也是无意的。桑岫忽然就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趣。
哑鼓急了,“你不相信吗?真的,我现在就想立即坐到电脑前去。不骗你。”
“那你赶紧去吧。”
“那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想写作的冲动是很珍贵的,特别需要保护它。不能让它跑了。我走了!”说走他就走了。
桑岫回到公司已是傍晚,程芊和米丫儿的房间里有点小动静,桑岫便敲门进去,发现其他屋的好几个女孩也都在这里。米丫儿正坐在床上,咧着嘴小声哭泣着,别的女孩都小声劝慰着她。桑岫进去坐了一阵,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米丫儿擅自往微博上发昨天晚上晚宴的图片,被公司警告了。公司要求以后不要随便发布与公司有关的讯息,因为此类讯息公司会有规划地统一发布,或者告诉她们统一的表述方式她们才可以发到自己的微博上。米丫儿得到的警告内容是:再乱发讯息的话,小心开除。
米丫儿嘟囔,“连微博都不让随便发,那多不好玩儿啊。”
她说话的样子像一个有待呵护的未成年少女,然而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却又是十分成熟的,这样的反差使得她即便在愁烦的时候在别人看着也想笑。她显然是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喜剧因子的女孩。桑岫显然不觉得不能发微博有什么值得烦恼的,所以她对米丫儿的烦恼不大理解,因而觉得有些没必要和无趣。她回自己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