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店小二的话显然是在暗示,要想打听那桃花巷里的事,只管去问花戏楼的老鸨小芝麻便可。在这种花街柳巷的客栈,里边的店小二自然都不肯吃白饭,多是与那些青楼里的鸨儿、龟头相勾连的。他每支去一个客人,便可以暗中抽头也说不定。杨福春对这种事自然心知肚明……杨福春一路行来,在那家戏楼模样的门面前站下了。抬头瞅瞅门楣上的牌匾,果然是三个斗大的泥金字:花戏楼。于是,便迈腿走进去。
早有个在门口支应的小龟头一路引着,径直来到里面花厅。杨福春坐下刚喝上茶,就见一个三十岁上下、娇小玲珑的俊俏女人迎出来。杨福春冷眼端详了一下,这女人瓜子形的脸庞很白净,笑吟吟的双眼充满柔情,却是一脸一身的风尘气。杨福春心中已猜出了几分。一番青楼里常有的寒暄客套过后,杨福春便笑着说,不用问,您就是小芝麻了?那娇小玲珑的女人呱呱笑着说,瞧我小芝麻,果然名声在外,不是我还会是哪个呢?
小芝麻见杨福春圆圆的脸庞,敦实的身材,穿着阔绰,举止不俗,便知是来了大主儿,赶紧让人在里面阁子摆了酒,一边陪着客人往里走,一边说道,这位少爷初次来花戏楼,可知我们这儿的规矩?杨福春一笑说,姐儿们卖艺不卖身,是么?小芝麻眉梢一动,侧脸儿问道,您住的可是桃花坞客栈?杨福春微笑着点了点头。小芝麻忙说,明白了。只是……少爷今儿来得不巧。杨福春哦了一声,问为什么。小芝麻说,花戏楼今晚有堂会,西街张记钱庄的张老板做寿。虽说就在这后面戏楼,可姐儿们都给占上了手儿,只怕是要唱一整晚哩。杨福春笑笑说,有你小芝麻陪着,也是一样。小芝麻颦眉一笑道,我?杨福春说,实话说吧,我今儿还就是冲着您小芝麻来的呢。别看芝麻小,吃起来可香哩!
小芝麻一听,做着羞态又呱呱地笑起来。刚才桃花坞客栈的伙计已对杨福春说过,这小芝麻早先也是戏班儿里的角色,据说那时还是有名的当红花旦。后来渐渐唱出了些底子,才自己出来搭班儿。又在这荟芳里东街上盘下了花戏楼。如今虽已不大登台抛头露面,但既然做着这路营生,自然接客还是要做的。此时,二人说笑着就来到了后面,阁子里早已摆下了酒食。
小芝麻陪杨福春坐了,两个人一边饮着酒嗑着瓜子儿,一边说着笑着。小芝麻忽然问,少爷……初次来吧?杨福春点头道,是啊,是啊,是初次来。小芝麻接着问,要我看,不光是初次来我花戏楼,只怕……也是初次来这傅家店吧?杨福春由衷赞叹道,您好眼力,果然厉害。
杨福春这才告诉小芝麻,说自己父亲在奉天城做些药材生意。自个儿此次来傅家店,就是要帮父亲收点儿特殊的名贵药材。只有在这地方才能收到真正的野鹿鞭和熊胆。小芝麻听了微微一笑,一双凤眼一上一下地盯着杨福春,才又问道,杨少爷今儿晚上来花戏楼,又指名道姓地要找我,只怕是——不光是来玩儿的吧?杨福春也淡淡一笑说,既然您如此精明,也就不用再问出口了。小芝麻忽然脸色一变,摇了摇头说,杨少爷,听我一句劝,别做那非分之想了。杨福春仍面带微笑,说只要物有所值,我是肯出大价钱的。小芝麻忙摆手说,我说句话儿,杨少爷您可别不爱听。以往那住在桃花坞客栈的,南来北往多有钱的主儿也没少见,肯出大价钱的也都有。可不是那么回子事儿……人家好端端的一对良家女儿,您非想着当烟花买,就是出了再大的价钱,您说人家肯卖么?杨福春一愣,怔怔地问,怎么……还是一对儿女子?
小芝麻只好如实告诉杨福春,说这桃花巷里住着的,其实只有一户苏姓人家。男人当年在外做官,据说还是挺高的官阶。平素极少回来,家里只有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后来听说这苏家老爷在跟老毛子争夺铁路时,被人给整死了,家道才渐渐地颓落下来。那苏家就将下人们遣散了,只凭着当初殷实家底,带着两个女儿度日。这两个女儿相差仅有一岁,姐姐叫苏红桃,妹妹叫苏小桃,如今都是不到二十岁的芳龄。姐俩儿还颇通些文墨。杨福春听了说,您这般一说,这苏家姐妹两个都该是上等品貌了。小芝麻一笑说,品貌如何我不敢说,反正男人们见了保管魂飞魄散倒是真的哩。
小芝麻见杨福春默然不语,说杨少爷您可听明白了?人家这样的两位良家闺女,当年还称得上是千金小姐哩,哪是您随便出个大价钱就能买得的?杨福春一下子有些失神,喃喃自言道,这样的姐妹,就是能见上一面也好啊。小芝麻忽然扑哧一笑。杨福春顿时看出了机巧,赶忙说道,凭你小芝麻,想必是有办法的,倘若能让我见见这对苏家姐妹——只要见一见,我一样会重重地酬谢你。小芝麻一听连连摆手,叹了口气说,谢不谢的先搁一边儿。只是眼下我这样一个戏子身份,干的又是这样一路营生,人家有闺女的正经人家儿,平日见了我都嫌弃,躲还只怕躲不及呢。我要再掺和着往这里边混角色,岂不是太不要脸面了?杨福春不禁一喜,遂问道,照这样说来你果真与那苏家姐妹相熟了?小芝麻说,实不相瞒,那苏家姐妹最爱听评戏,每逢花戏楼有堂会,她们常暗里偷偷来听。又恐在这种地方招眼,便都化了男装。明儿头晌人清净,她姐妹俩又说要来呢。杨福春听罢,顿时来了精神,忙说谢谢您,这份人情容我后补就是。小芝麻却正色道,不过……杨少爷咱可先把话说在头里,这事儿是我知道的,都已说给您了。后面您打算怎么着,可就跟我没关系了。杨福春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