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高明堂没事就坐在高喜子炕头,双腿骑住炉火,满面红光地诌侃。运料你知道,就是把柱子啊、梁啊、坑木啊弄到工作面上,也不需要啥技术,有力气就行。活儿沉不沉?说沉也沉,说不沉也不沉,为啥?你看啊,说沉吧,它是真沉,工作面上用啥,你得往里搬啥,不敢耽误,一耽误就影响生产了。搬运的那些物件,死沉死沉,就说那钢梁吧,少说也有一百多斤;说不沉吧,真的是没觉得多累,班上有班中餐,见天不重样,吃着班中餐,嘻嘻哈哈,一会儿就歇过来了。下了班上了井,宿舍里都发了扑克、跳棋,不想打扑克下跳棋,可以到游艺室打台球,不想打台球,可以打乒乓球、篮球,乒乓球、篮球也不想打,就看电视、唱歌,卡拉OK随便唱,还有,矿上隔三差五招呼歌唱比赛、体育比赛,想参加,报个名就行……你说,有这些耍着,能累了……
高明堂眉飞色舞地说着,就看地上拿着抹布擦桌子的高喜子媳妇冲他挤眼睛,他立即刹住话茬,才注意到高喜子闷着头,唉声叹气,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喜子,这是咋了?大过年的!
高喜子媳妇把抹布扔到一边,软软地走过来,轻轻拂了一下高喜子的头发,眼睛却挑着高明堂,怜爱地说,看你多好!俺喜子哪像你,干了一年,担惊受怕、累死累活,到头来也没挣多少钱。
高明堂已经知道,高喜子在一家非法的小煤窑干,年底上边清查时,把那家小煤窑关闭了,窑主便把高喜子他们撵回了家,工钱也不给了。高明堂瞟着高喜子媳妇把半个胸脯压在了高喜子肩头,心里生出厚厚的羡慕,不禁说道,个体的就是靠不住!高喜子用肘子推了推媳妇,不知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抠出一根烟来递给高明堂,赞同道,你说的太对了,个体和公家就是没法比,窑主光知道赚钱,光知道逼着人卖命,旁的啥都不管,唱歌?下棋?打球?门儿也没有,你要真那样,他敢抡拳舞棒的揍你,你只有像畜牲一样干活才行。公家的矿真好啊!高喜子感叹出这一句后,眼睛里绽放出无限的向往。高喜子没理由不这样,他在镇里上学的时候打过篮球,拍打篮球的愉悦还在他身上隐藏着。他喜欢吹笛子,拿个横笛,坐在洒满月光的石头上,悠悠地吹。他还喜欢画画,捏根铅笔,在雪白的纸上把眼睛里和心里的东西画出来。他这些被乡亲们看来没用的喜好,却偏偏叫他魂牵梦绕,难以割舍。但是,养家糊口的重任,几乎就要把他压扁了,那些曾经使他精神上亢奋的喜好,已经被挤压得所剩无几了,如今听了高明堂的叙摆,那些喜好像惊蛰的小虫子一样,蠢蠢欲动了。他往前趋了趋身子,面容开放着问高明堂,哎,你说,我能到你那里干吗?
高明堂倒痛快,说,那有啥不能!我给队长说说。
真的!?那太好了。我咋感谢你呢?高喜子的屁股已离开了板凳,就要抓住高明堂的双手了。
高明堂说,咱谁跟谁啊!隔邻居也不是一辈两辈了,好得一家人似的。
高喜子媳妇赶紧插话,就是就是啊,喜子到了你那里,你们就是亲兄弟,互相也有个照应了。
高明堂说,那还用说。
高喜子的双眼立即溢出无限的憧憬,到矿上,我先报名参加篮球比赛,就是……人家会赔上球,叫咱去高兴?
高明堂说,嗨,公家还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