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不久开来了一台推土机,从那堆成山一样的块煤堆里,挖了三四百吨顺长摆在离煤堆很远的地方,摆成一条黑色长龙。到晚上八点钟左右,那两个技术员每隔七八米远就在煤堆上点柴火,一会儿那五六十米的黑色长龙就到处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到了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火焰,变成暗红色的火炭,一些块碳已经开始剥离地往下掉灰烬了。两个点火师傅每人握一根高压水龙头,从火龙的两头开始反复冲浇,一会儿这几百吨燃烧的碳就到处冒着水蒸气。点火师傅说:兰碳烧好了,让它冷却一下,明天早上开始粉碎。
在整个点火的过程中,鲁大几次让我随他回村里休息,我因没见过这个“土兰碳”的生产过程,又见阵势着实壮观,不想离开,所以鲁大也只好陪着我,不时地给点火师傅帮忙,到河滩照料一下抽水机。
鲁大说:“点火这活看着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主要是凭经验。火灭得早了,烧出来的兰碳生碳多,固定碳低,灭得迟了煤炭的浪费太大,固定碳也高不了。这两个师傅技术不赖,经验很老道,烧出来的兰碳固定碳都在83以上。”
第一批兰碳加工好了,鲁大打着手电让我跟他到村里去,说给我安排住处。
鲁家村在山疙瘩上,鲁大他们的煤矿就在村子的坡底下。在鲁大手电光的指引下,我们顺着窄窄的弯曲的山道往山疙瘩上爬,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进了鲁家村,到了鲁大家。
鲁大老婆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她对我笑了笑,把大锅盖揭开拿出一个粗瓷碗,在橱柜的顶格取出少半瓶白糖。她先往碗里倒了点,大约觉得少了,又倒了点,拿起热水瓶往碗里满满地倒了一碗水,又从锅里取出一根筷子搅了搅,然后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这碗糖水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说:“高老板,倒得太满了……”我说:“我的胃不好,从来不喝糖水。”鲁大老婆笑着说:“这白糖是大女婿拿来的,就一斤,过大年的时候给娃娃们喝了点,今天是招待贵客呢!”我说:“这糖水我是真的不喝,不过情领了。”鲁大老婆说:“早知道你不喝,就不放那么多白糖了,老鲁,你喝了吧。”鲁大摆了摆手说:“端过去,叫小三、小五他们喝去。平时他娘的爱得跟馋猫似的。”鲁大说他有五个娃娃,老大老二是姑娘,都出嫁了,还有三个毛头小子。鲁大说他有三孔土窑洞,娃娃们在右边窑洞住着。鲁大老婆一步三挪端着那碗白糖水走到门口的时候,对鲁大说:“我去拾掇一下边窑,一冬没生火了……”鲁大说:“不要忙了,我把高老板安排二哥那儿住了。”鲁大老婆把迈出门槛的右脚拽了回来,拧过身子糖水撒了也不管,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那儿有什么好,天天往那儿跑还不算,来了客人也往那儿引!”鲁大尴尬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看,你看,糖水都撒了,咱那孔窑一冬都没生火了,咱家铺盖也不好,二哥家十六要给儿子娶媳妇,房子是新盖的,被褥也是新缝的,高老板是贵客……”鲁大老婆恨恨地说:“我还不知道个你!”把身子又一拧,碗里的糖水又洒出好多。临出门时,鲁大老婆掉过头,对我勉强笑了笑说:“高老板,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人毛病多哩!”又说:“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饭。”鲁大老婆走了后,我对鲁大说:“出门人有个睡的地方就行了,给你添这么多麻烦……”鲁大大概让老婆闹腾得有点恼火,随口骂了句:“他娘日不死的,这婆娘……”又和缓地对我说:“那怎行,跟我走吧!”
鲁大打着手电,引着我在村子里转了两个弯,走到一个有大门的院落,把虚掩的大门推开,大声喊道:“二嫂,二嫂。”从一孔亮着灯的窑洞里传出“来啦,来啦。”急急的女人的声音。一个穿着一件碎花紧身棉袄,面貌姣好,大约有三四十岁,挺着两个大奶头的女人,扭着屁股从门里走了出来,对鲁大说:“死老汉串门去了,他说今天要来贵客,房门开着哩。”
院子的右面有三间新砖房,这女人摸黑推开房门,按下电灯开关,房子里一下亮了。只见房子的一侧摆着崭新的柜子,中间放着一个穿衣镜,旁边安置着一台新缝纫机,靠门边的地上放着一辆新飞鸽自行车。房子的左面盘了一面大炕,灶火里的火烧得呼呼响,大炕上铺着三条新毛毡,还放着崭新的被褥……
这女人看了鲁大一眼,对我说:“你是贵客吧?这房子是今年新盖的,被褥什么都是新的,新媳妇提出啥咱就给置办啥。下午就把灶火生着了,这炕热乎乎的。你就睡这里,柜子上的热水瓶里刚灌满了水,茶缸也放着,毛巾就在脸盆架子上搭着,水缸里有水……”
我说:“真不好意思,毛巾茶杯我自己带着呢。”
这女人说:“我就在上窑里住着,要什么喊一声。”她又看了鲁大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把事情办得怎样?鲁大笑笑说:“二嫂做事向来实在,他娘的,我代表咱矿上表示感谢。”这女人把头歪了歪说:“谁要你的感谢,有什么事不要把二嫂忘了就是。”鲁大又笑了笑说:“忘了全村人也忘不了你,天不早了,让高老板早点休息,明天还忙着哩。”
鲁大和那个他叫二嫂的女人走后,看着人家娶媳妇的新房和新被褥,我从水缸里舀了半脸盆凉水,把热水瓶的热水倒了半壶,认真地洗了脸和脚,睡在被窝里想着今天签订的合同,鲁大的老婆,鲁大的二嫂以及鲁大和他的煤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