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生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有高兴的理由啊,村长将退耕还林土地一下子就给了他二十亩。二十亩啊,天,林子只给了八亩,吴老五也只是给了六亩。听说他们都去村长那儿闹了,而且还拍了桌子骂了娘,可是蛋用也没有。
村长鼓着眼睛说,是镇长给批的。
村长还说,有本事,你们去找镇长闹啊,找我闹有毛用。
他们气呼呼地问,凭啥啊,谁是亲老子谁是疏老子啊,凭啥啊?
村长烟灰一弹,随着烟灰扔下一句话,你们去问芋生啊!问我,我晓得个毛。村长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个“毛”字,顺嘴就用上了。据林子说,那是镇长的口头禅,村长是镇长的狗腿子,也就学会了。
于是,他们就呼呼地跑来围着芋生,唾沫星子飞出来溅在芋生的鼻尖上。尤其林子,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说,芋生,就你那怂人,凭啥镇长照顾你不照顾我们啊?你是他爷啊是他孙子啊?
芋生得意地一耸肩说,我牛啊!
本来芋生是不会耸肩的,可是,那天一高兴,他竟然就会耸肩了,自我感觉很良好,很有点电视里外国佬的样子。也因此,芋生更加得意。林子见了火了,呸的一声骂道,你狗日的牛,别人牛剩下了也没有你牛的。
最后,还是吴老五结结巴巴得出一个结论,他对大家说,怂人……有怂福,芋生祖……祖坟上冒了青烟了,不然的话啊咋啥好事都临着他了。
大家也都点着头,承认芋生祖坟上是冒青烟了。而且,村里的詹半仙酒后摇着头说,不只是芋生祖坟冒青烟,他算了,芋生的爹在阴间当了判官,是八品官,很有权势的,所以芋生在阳间得到了照顾。他甚至喷着酒气断言,镇长一定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了巴结芋生的爹,才这样照顾芋生的。他说罢这些,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詹半仙没有告诉他这事啊,镇长咋就知道了?
这以后大家再见芋生,更是斜着眼睛看他。
芋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爹在阴间还是个大官啊,呵呵,够厉害的。在村人们那种斜斜的眼光中,芋生感到更舒服了,于是就扯着脖子唱起歌来:“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也不磕头……”芋生声音很大,嗓门儿也很破,不过芋生喜欢唱,芋生觉得自己很牛啊。
牛人,就得唱牛歌。
芋生觉得自己牛的原因之一,是镇长都照顾自己,巴结自己。镇长甚至在会上说,塔元村有一个叫芋生的,傻里吧唧的一个,是要好好照顾一下,体现一下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啊,不然我这个做镇长的都觉得良心有愧,都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为了不至于让镇长良心有愧,镇上当即决定,退耕还林给芋生二十亩。
村长在全村传达会议精神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一句,芋生,你狗日的牛了,和镇长都拉上关系了。村长说时,咂了一下流到嘴边的哈喇子,一副很羡慕的样子。林子和吴老五他们也都很羡慕,都狠狠地望了芋生一眼。芋生虽然不满镇长说自己傻里吧唧的,可是村长的话让他感到很满意,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一口气吹着就要飘起来了。芋生就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喝了咱的酒……”芋生一高兴就爱唱歌,一唱歌就爱唱这一支,而且是反复唱这一句。
一般的情况下,芋生是很少唱歌的。
第一次唱这句歌词,是芋生娶了樱桃。
樱桃在全镇那是一朵花啊,水灵灵的,走路的时候,一对屁股蛋子摆得一晃一晃的,安了弹簧一样,让男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就跟了过去,就像狗嗅着了猎物一样,呜的一声就扑上去了。樱桃装作不知道,屁股蛋子摆得更是起起伏伏的,如棉花团一样。她住在镇政府不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槐树下。林子去了一趟镇政府,他不是村长,去也没啥子大事,他是因为打架被抓去的。他打的不是别人,是芋生。他把芋生压在地上死劲打了一顿,而且一咬牙,还把芋生的头打了一个洞,哗哗地流血。这可是很大的事,村长说要是出了人命,他可是负不了责的,他说这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毛事,他得汇报。于是,村长就把挂在屁股蛋子上的一个破手机拿出来,呜呜地打了电话,告诉镇上,了不得啊,这儿出了人命案啦,再不来就翻天啦。
于是,乡警就跟着来了。
虽然没有出人命案,可是林子也够喝一壶的。他被抓着,还铐了亮晶晶的铐子。铐子一上腕子,林子就没有了先前的威势了。先前他还硬着脖子说,我怕个屁,乡警来了能咬我一口啊。可是,乡警的铐子上腕子的那一刻,他裤裆里就流出水来,黄亮亮的,很骚很骚的,是尿。他就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被两个乡警一提溜,就架着带上了车。
捎带着芋生也去了,芋生头上缠着白布,很有点战场上受伤下来的伤员样子,白布上渗出斑斑血迹,乍一看就更像伤员了。
芋生是去镇医院的,因为芋生受伤了啊。
当时,镇上的人都围着看芋生,有的甚至踮着脚尖望着。芋生很得意,如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一样,昂着脑袋。林子被关了几天后放出来了,他闭口不谈自己吓出尿水的事情,他谈的最多的,是镇上那个叫樱桃的女子。他说,他看见了,他说他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当时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就侧过头去望了一下,结果就望见樱桃了。他说,那女子的屁股蛋子这么大,瓷盆一样。
他说着,还用手狠狠比划了一下,咕叽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芋生也忙挤到旁边补充一句,她还对我笑了一下哩。
林子回头斜了芋生一眼睛,很不屑地说,就你那怂样,她还给你笑?
芋生说真的,樱桃不但对我笑了,还咯的一声笑出声了。
林子他们都望着芋生,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然后说,傻人也喜欢漂亮女人了,不会是做梦看到樱桃给你笑吧?林子甚至还很色情地问,芋生,你狗东西不会是梦里搂着樱桃,在使着老劲吧!
芋生想了想不是的,就摇了摇头。
芋生咋样也没想到,就在他和林子他们说到樱桃后不久的一天,就有人上门给他提亲来了。给他说老婆的媒婆是朱婶。朱婶走进芋生的屋子,左望望右望望,然后说,芋生哎,你个瞎人哎,草窝里要飞进一只金凤凰哎。
芋生不晓得朱婶说这话是啥意思,就傻乎乎地望着朱婶。
朱婶坐下来说,别傻望了,给婶来一杯茶,婶可是口渴了。
芋生没有茶,就用碗给朱婶倒了一碗白开水。朱婶望望碗,没有喝水。朱婶说,芋生啊,你娃也二十好几了吧,想老婆吗?
芋生忙点着头,心想老婆我如果都不想,那我不就是傻子一个吗?
朱婶呵呵笑了说,婶子给你说一个。
芋生摇着头,他觉得朱婶在和他开玩笑,自己一个人两间房,穷得只有几根肋骨敲着肚皮响,谁跟啊?他才不信哩。朱婶说,樱桃,晓得啵,镇上那个长得天仙一样的樱桃?
芋生张大嘴,又想起那天看见樱桃的事。那天自己血头狼一样在镇上走过,向镇医院走去,望他的人很多,其中就有樱桃。樱桃不但望了他一眼,还咯儿一笑。本来他不知道那是樱桃,只知道很好看的,是旁边有人喊樱桃,那女子答应了一声。他的眼光当然还特意看了那个叫樱桃的脸,还有屁股蛋子。那女子的眼光水汪汪的能淹死人,那屁股蛋子筲箕一样大哎。
芋生想到这些,就不高兴地对朱婶说,朱婶,没事的话我去放羊了。
朱婶一愣说,咋,你娃还不愿意?
芋生说,你编瞎话你去别家编吧。
朱婶想说啥还没说出来,门外一暗,一个人走进来,声音很脆地说话了,答应还是不答应,就给一句话,瞧你个怂人。
芋生擦了一下眼屎,再擦了一下,是……是樱桃。
芋生那一刻感到自己的房子亮了,自己的眼睛也亮了,天空的太阳都亮亮的。芋生再次张大嘴,啊啊地说不出话来。樱桃眉毛一皱问道,答应不,咋的磨磨叽叽的?
芋生忙点着头说,哎哎哎!
樱桃说,那就这样定了,过几天就接吧。说完,她转身屁股蛋子一晃一晃地走了。朱婶紧跟着,两人一直走到太阳地里,走到蝉鸣声里。那儿有一辆小车,樱桃和朱婶都上了小车,小车呜的一声走了,消失在芋生的眼光中。芋生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很痛,不是做梦,是真的。芋生禁不住唱起“喝了咱的酒”。然后,他就兴颠颠地跑去告诉林子,告诉吴老五,我要结婚了,我要当新郎哥了,猜猜新媳妇是谁?打死你们你们也猜不出来。林子他们就猜,有的说是母猪,有的说是母狗,还有的说是那只咩咩叫的小母羊。
等到芋生说出是樱桃时,他们都哗的一声笑了,林子甚至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说,芋生,你如果能娶到樱桃,我就能娶到王母娘娘。
王老五也拍着大腿笑着说,我也……能……能娶到嫦娥。
芋生说不信拉倒。他还说等着瞧吧。然后,他就真的娶到了樱桃,林子他们就一个个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