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棒槌和姜秀芹恋爱是早晚的事儿,刘棒槌心里有数儿。到了深秋,家家都在收割,刘棒槌也在河塘里清塘。这年刘棒槌的收获很喜人,从河塘里收获的鳝鱼和蛤蟆整整装了两拖拉机,卖给县里的四五家大饭店,挣了十多万块钱。刘棒槌连清塘带卖货才花了四天的时间,原本是要歇上几天的,这时姜秀芹就找他,让他帮着收谷子和高粱。刘棒槌已经多年没干这种庄稼地里的事儿了,就打电话给侯广军,请他在县农机租赁公司租一台收割机。侯广军第二天就开着汽车,引领收割机到了刘棒槌的河塘边。刘棒槌为姜秀芹租赁收割机,姜秀芹并不知道,等这收割机开进了姜秀芹的谷子地里,她才知道。只一天工夫,姜秀芹家的谷子和高粱就收割完了。姜秀芹说,你家的地还没收割呢。
刘棒槌就笑,我家的地不多,让我妈慢慢收吧,她离不开庄稼地,一年到头儿她就等着这几天呢。她哪是在收割,在我看来就是玩儿呢。那几亩地的收入到不了两千块钱,不值得我刘棒槌经管它。
刘棒槌为姜秀芹租赁收割机付了三百块钱,姜秀芹也没拒绝,等收割机开走了,她就对刘棒槌说,你得给我机会让我表示表示对你的感谢,今天晚上,我请你和你这同学到三桥镇的大馆子吃饭。
刘棒槌说,那行。随后他就给侯广军打手机,说,我的邻居姜秀芹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想请咱们吃饭。不过我可有个要求,你得把咱们的班花朱艳玲带上。
侯广军在电话里说,明白,过一会儿我就开车过去接你们俩。
姜秀芹问,棒槌,你说的班花朱艳玲是不是侯广军的对象儿?
刘棒槌说,还不能那么说。毕业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去年,我和侯广军有个约定,朱艳玲不是嫁给他,就是嫁给我,不管谁娶了朱艳玲,我们都算取得了重大胜利。
姜秀芹有些嫉妒地说,我就不信这个朱艳玲能漂亮到哪里去。
为了请客,姜秀芹也给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村西的美发厅是堂哥姜百川开的,姜秀芹到那里做了头型,回到家,姜秀芹又换了一身很时尚的衣服,黑色的乞丐牛仔裤,膝盖上的两块补丁分别缝着英文字母O和K,上身穿着短小的白色鹿皮夹克,夹克里的黑色银绣T恤也很扎眼。她回到河塘边上,见刘棒槌和侯广军正靠着轿车边抽烟边等她,刘棒槌看着姜秀芹,眼睛一亮,说,想不到大芹能变得这么时尚。
侯广军说,整个儿一个港台人儿。
姜秀芹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轿车里看,问,你们班的班花咋没来呢?
刘棒槌说,肯定有原因,吃饭的时候再说。
大家上了车,侯广军踩足油门直奔三桥镇,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在镇的城门口,侯广军问,到哪儿吃?
姜秀芹说,随便。你们二位说在哪儿停,咱们就在哪儿吃。
刘棒槌说,我还没在三桥镇吃过饭,老侯,你定吧。
侯广军想了想,说,这儿我有个点儿,常开车来吃。我喜欢吃,恐怕你们二位不一定喜欢吃。
姜秀芹说,只要你喜欢吃,我们肯定也喜欢。
侯广军就把车开到了三桥镇北边的一家铺面很大、招牌却很俗的馆子,叫陈大巴掌杀猪菜。
三个人进了杀猪菜馆,一股血腥味直刺鼻子。老板陈大巴掌认识侯广军,就说,侯老板,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在炕上吃还是在雅间吃?
侯广军说,后院的西厢房,火炕。
三个人进了西厢房,上了火炕,炕上摆着一张矬腿儿方桌,桌上摆着青瓷花二大碗,地下有个火盆,火盆上放着生着红锈的铜水壶,吱吱地冒气儿。一会儿,穿着旧社会丫鬟长衫的服务员进来,扔过来三小包叶子,说,老板特意给你们的包茶。槐叶子,青杏叶子,还有参花和蛤蚧皮……请各位客官点菜。
侯广军看着刘棒槌和姜秀芹,说,那就我点了。一碗杀猪菜,一盘子血肠,一盘熘三样,三根猪尾巴,一壶烧酒。
刘棒槌说,好。咱们三个就算在这儿过年了。
姜秀芹说,我早就想吃猪尾巴。
杀猪菜馆一切都是现成儿的,不到几分钟,菜就上齐了。姜秀芹先起杯,说道,两位哥哥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了我,很感谢你们,用这么简单的饭菜招待二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友谊第一,饭菜第二,咱们先喝一大口。
侯广军看着姜秀芹,说道,老刘跟我提起过你,一提你就表示对你钦慕。今天一睹你的风采,看来老刘说的都是实话。你在省城大街上走一趟,他们都看不出你不是省城人,至少要猜你是北京人或者上海人。
刘棒槌是个实诚人,说,我啥时候跟你夸过姜秀芹。
侯广军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下,说,老刘你还不好意思。不过小姜,我和你可是头一次见面。你得自己介绍介绍自己。
姜秀芹说,侯大哥就是不提示我,我也该介绍介绍我自己了。我叫姜秀芹,这名字挺俗,有点像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妇女的名字。没办法,我爹妈没文化。从小我就有叛逆精神,读完小学我就不想在屯子里待了,我爹妈看这农村也拢不住我,就把我送我舅舅那儿去了,在我舅舅那儿读完的高中。顺便说一句,我舅舅在江北很有名气,他是一位名医,从小师从朝廷御医毛十九先生。他攻克的疑难杂症血病,用现代医学来解释,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他虽然不能彻底根除这种病,但可以让患者延续生命二十年左右。我舅舅收入很高,还有许多朋友,既有普通百姓,也有高官。我舅舅不贪,他把年收入的一半都捐给了老家。他说他小时候是老家的乡亲们救了他的命……我在我舅舅家茁壮成长起来了,我知恩必报,知道要与人为善,所以跟我接触的人都夸我是个心灵和相貌都完美的姑娘。
侯广军说,想不到,我今天竟然能看到完美的姑娘。
刘棒槌听出来了,侯广军在讽刺姜秀芹,就把话岔开,问,老侯,最近见到朱艳玲没有?
侯广军说,常见面,不过我已经对她不感兴趣了。她出了问题,主要是在审美方面。她跟镇上卖豆腐的小老爷们儿好上了,这小老爷们儿四十多岁,脸上的皱纹不是曲线,都是方格,下巴上还有几根长胡子。我一打听,他姓巴,叫巴德海,在镇第四小学做过音乐老师和班主任,因为贪污学生的学费,被开除了。他在镇上卖了十几年豆腐,媳妇儿跟他离婚了,他不觉得痛苦,天天卖豆腐非常愉快。他卖豆腐不吆喝,唱,中外民歌他会不少。他一唱歌儿就围不少人,有时人们还为他鼓掌,但买豆腐的没几个。他自称是县里的帕瓦罗蒂。还真有给他捧臭脚的,县城南有一家老城食府,老板是个音乐爱好者,每天让巴德海给他送四盘豆腐,中午还管他一顿饭,巴德海就是在老城食府认识的朱艳玲。朱艳玲每天也往老城食府送豆芽,老板也管朱艳玲的中午饭。这也是缘分,一个卖豆腐的和一个卖豆芽的产生感情,一点都不奇怪。
刘棒槌便叹着气,老侯,咱们完了。败了。
侯广军说,不,不是败,而是胜利了,是我们人生中的一大胜利。你说我们两个谁要是娶了她,一辈子跟这么一个轻浮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得有多少痛苦在等待着我们。没等我们痛苦,让帕瓦罗蒂把痛苦揽过去了,你说我们不是胜利吗。
姜秀芹说,对,你们真的胜利了。
三个人喝得很高兴,一直到半夜才散。喝完最后一杯酒,姜秀芹叫服务员过来买单。服务员指着刘棒槌说,这位客官已经把单买了。
侯广军说,老刘,你不给我面子,我在这儿是能签单的。
刘棒槌不说话。因为刘棒槌是个实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