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邱莫家正支旁支的男人除了两个老的外,都聚到了场坝上。
阿拉姆且二话没说上去就踹给还在数着吉姆嫫尔义的丑事骂的老婆几脚,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嘴巴不饶人内心里却正愁没台阶下的吉姆嫫尔义半推半就地被正支的叔子们拉回她的公婆那里。
阿拉姆且的老婆被吉姆嫫尔义欺负不说,众目睽睽之下又被男人踹,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诉说,伤伤心心地蒙头痛哭了一天,哭得两只眼睛像熟透了的桃子般红肿。她对阿拉姆且说,她无法再在这地方待下去了,她想死给吉姆嫫尔义,但又不想死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她要走。她问阿拉姆且有无能耐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若能,她将孩子全部留下,因为从来只有跟父姓的孩子;如果不能,她要将孩子全带回木河那边她的娘家。
阿拉姆且头疼了,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不能让人家觉得他老婆无法无天,连作姐的都敢打,但内心里确实不怪老婆,只是表面上做给人看的。明理人也心知肚明阿拉姆且打的是自己的老婆,伤的却是邱英阿居家的脸。但这男子汉的一踹差点使他妻离子散。他怕老婆死,怕老婆走,所以一个下午寸步不离地守着老婆赔了许多不是,说了许多从没说过的私房话才总算把老婆劝住。老婆也这才知晓丈夫不便示人的野心:一定要比过伯父邱莫阿居家!也才真正理会俗话里说的“不愿族亲死,但愿族亲穷”的含义,族亲死了,凑粮凑钱少了份,冤家械斗少根矛;族亲穷了好使唤不说,还能使自己平添许多优越感;明白族亲内部的不平只有靠发愤来扬眉吐气后,本来就夫唱妇随的阿拉姆且家两口从此更是一条心一股劲地发愤——发愤让庄稼长得比谁家的都好,发愤让六畜比谁家的鄙长得壮,发愤给孩子们创造出人头地的条件,让孩子们上学,发愤处好左邻右舍关系。除此而外,阿拉姆且还有一个连老婆都不知晓的野心:他要集阿连村的村长和邱莫家的族长——“苏易”于一身。这是他的伯父邱莫阿居这辈子不可能得到的殊荣。
当族长靠的是公平公正和诚信,得慢慢来,也就是靠事久见人心,但三年一改选的选举村长却迫在眉睫。他知道为了竞选村长,阿连山下的村长组长们老早就趁夜色你来我往地忙着朝乡长书记家里跑了。
不论想当族长还是竞选村长,阿拉姆且明白首先得有民意基础,要从身边做起,要从小事做起。因此尽管他知晓吉姆嫫尔义的攻讦嘲笑不是没来由的女人间的胡吵,而是出自正支私下的议论,因此对正支心存芥蒂,但阿拉姆且为了赢得声誉,强压下内心的不满负荆请罪般拴了头牛犊大的阉山羊,背了十斤酒到伯父邱莫阿居家给吉姆嫫尔义赔礼来了。他说:“即使达达嫂先出手打了她,我家孩子他妈作为妹妹也不该还手还嘴的。这都是因为我平时没把老婆孩子管教好,因此还望俩老人和达达嫂原谅。”
不知好歹的吉姆嫫尔义认为阿拉姆且家觉得理亏才上门赔礼来了,起先还惶乱不定的心顿时又找着了膨胀的感觉,怄起架子拒绝接受阿拉姆且家的道歉。
邱莫阿居见吉姆嫫尔义给他难堪,愤愤地骂道:“日达媳妇,别给脸不要脸把事做绝了。别说人家上门给你赔礼了,就是不赔礼,兄弟妯娌间的磕磕碰碰计较来计较去哪才是个头?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活呢。再说了,女人不主事,火塘不搭桥,我邱莫家只要还有点男人气,没有你们女人说话的份。把上门赔礼的人拒之门外?回去问你老爹吉姆罗兹,彝人地方有这种规矩吗?你不接受我接受,我说了算!赶快打个电话,叫日达回来。我邱莫家虽然不是名扬天下,但在阿连山里山外还是数得着的人家,哪能让你们女人间针尖大的破事毁了我家的名声,让世人笑话?!”这还是没喝酒时的客气话,要是喝了酒他肯定要“吉姆活二爷”“吉姆罗兹的女儿”地一通乱骂的。
本来就觉着媳妇们侄儿媳妇们个个人精似的戳心戳眼的邱莫阿居,想借此机会将儿媳侄儿媳妇们喊在一块训训。听了公公不容商量的吩咐,除了虚公公和城里两个大伯子外,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吉姆嫫尔义就像吹得胀胀的猪尿脬一下泄了气,全没了白天的泼妇相,敛声静气地照公公的吩咐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后,忙进忙出地烧火做饭开了。
邱莫达仁身后加上私生子阿拉萨且共四个儿子,如今只剩邱莫阿居和邱莫姆支两弟兄。邱莫姆支是一个只要上了三个人就一个劲地搔着埋进腿裆中的头闷声装哑巴,只有一个人和他对坐时才有说不完的话,而且不容对方插嘴,生害怕人家听不明白似的,一句话总要结巴着重复上三四遍的人。不关疼痒的闲谝还可以,真正让他拿出点有份量的东西是枉然,教育儿孙自然就指望不上他,篾圈箍桶般把儿孙箍在一起的重担就全落在了邱莫阿居的肩上。邱莫阿居想,只要他在世上活一天,他就得象篾圈箍桶般把邱莫达仁的儿孙们全箍在一块儿。
那晚,邱莫阿居将邱莫达仁的儿孙们全喊到他家里,怕只杀那只阉山羊不够吃,还杀了家里的一头架子猪,一来调和化解吉姆嫫尔义与阿拉姆且老婆间的矛盾,二来趁机开个家支会议。
吃了和解肉,喝了和解酒,邱莫阿居借酒上脸训起儿子儿媳侄儿侄媳们:“我说傻儿子们啊,自古奴上主,妻上夫,男人生来就是管婆娘的。你们可不能把婆娘些菩萨一样供在头顶呢。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多,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多,女人都是些贱皮子小人,一旦被宠坏了,你们的日子就难过罗……”训了主位上坐的儿子及侄儿们,邱莫阿居盯着客位下方及锅庄边依长幼顺序排列着正襟危坐的吉姆嫫尔义及侄媳们:“我说媳妇们啦,你们也别那么张狂,要知道自己是谁,我们邱莫家虽然不曾名扬天下,但也是历来以和睦著称于阿连山下的大家族,要当好我邱莫家的媳妇啊,的确不容易。谁当不了现在就告诉我,我不光准你们走,我还会给你们准备盘缠欢送你们的。三只脚的女人找不到,两只脚的女人有的是,我们家不稀罕你们。你们走了我不生气,你们死了还不如掉了一只破瓜瓢。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媳妇们别往心里记。”
邱莫阿居经常借酒遮脸臭骂吉姆嫫尔义:“吉姆活二爷,吉姆罗兹的女儿,你给我放明白,我的儿媳孙女被撇在一边都是因为你浪女骑树杈,赖上邱莫日达了。你要不知天高地厚,我把你赶出门去!”因此吉姆嫫尔义对公公邱莫阿居的训话是家常便饭一样成习惯了的,侄儿媳妇们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是专门针对谁,谁要是去计较倒显得她小气了,于是也就都随声附和着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