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树踩着一地松软木屑,从锯木场出来,走到半圆形的蓄料场上。背景是带式钢锯经过木头身体所发出来的剧烈声。蓄料场上,一辆大卡车正在阳光下卸木头。四五个工人车上车下蚂蚁搬家一样地忙碌着。至于身后的情景,他知道,看大门的老头形同虚设。大门之外,不容置疑的春天既改变了旷野的颜色,又步步紧逼,令人不敢在春光里有丝毫的懈怠。
在蓄料场边缘一棵樟树的阴影里,郑振树收住了脚步。他歪着脑袋的情形,似乎还没有从钢锯快速切割木头的惬意中解脱出来,又掉进了新的喜悦之中。由于树阴外面阳光的强烈作用,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远远的,他看着阳光下一堆被工人们卸下来的木头,仿佛是一片即将开镰的庄稼,眼里流露出丰收在望的喜悦。农民出身的他,离开土地多年,但农民的诸多本色在他身上依然保存完好,就像他厂里那些脱颖而出的木制品,虽然经过工人们多次切割、打磨、上漆,表面上改变了颜色和形状,骨子里还是木头。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车上好的松木。在接下去的一些日子里,他要精心安排他的工人,将它们做成一张张品质优良的啤酒桌,通过水路,运往欧洲一个叫荷兰的国家。
卡车上还有很多木头被工人们弄下车来,“咣当咣当”的滚动声和沉重的落地声,使蓄料场弥漫着劳动的气息和浓郁的松香味。这两年,郑振树的兴达木业正处在成长期,经营方式逐步从内销型向外销型转换。在外贸市场上,他尝到了资金回笼快速、信誉至上的甜头。现在,他对眼下的单子和未来可能发生的前景充满热情。“这是一个不错的大客户。”他的年轻的业务员说。这个客户手上有多个像啤酒桌这样的大单子,他的年轻的业务员继续说。如果啤酒桌这个单子做得好,外商满意,今后的销路就不成问题了。业务员的话像一道秀色可餐的冬笋炒肉丝,对郑振树来说,既充满了诱惑,又令人不安。他粗略推算了一下,这样的单子只要连续做上三个,他的兴达木业,真的就要兴旺发达起来了。
郑振树完全沉浸在自己描绘的富有感染力的图景里了。此时,如果不是胡敏朝他走来,或许还会在美好的图景里呆更久一些。
胡敏是郑振树的生意伙伴,长期为他的兴达木业供应木材。现在,他看见郑振树在树阴下,就从卸车现场走出来,走向郑振树。
晌午时分,樟树浓密的树冠使他们处于一种有别于露天的阴凉之中。“这是一批上好的木头。”胡敏在郑振树耳边大声说着。郑振树把脸一沉,“太贵了”。“不贵的,这样的好木头还上哪找去?都他娘的快砍光了。”郑振树脸上依然不露声色,凭着多年与木头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胡敏没有在方量上头做手脚。
“货款是不是先给我一点?”
“米还没下锅,哪来的钱?”
郑振树现在是真的没钱。两年前,在经营方式转型的时候,他向稠洲银行货款了三百万,用于厂房建设和设备添置。现在,工厂整体硬件上去了,却欠下一屁股债,在钱的问题上弄得他总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听胡敏一说到钱的事,他就烦躁起来。
胡敏看郑振树不高兴,也觉得自己讨要得过急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码单递给郑振树,“数量你自己核对一下。我是一根木头也没有坑你。”说完,又走向大卡车,帮助卸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