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蓝制服的男子和一个同样穿蓝制服的女子是在大卡车卸完木头之后出现在兴达木业公司门口的。他们把面包车停在门外。因为此时运木头的卡车把大门堵住了,几乎要把大门撑破,门柱上的水泥粉末“扑扑朔朔”往下掉。胡敏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们三人从面包车里下来,就联想起母鸡下蛋的情景。他朝他们探了探头,从兴达木业大门里挤出来,“咣当咣当”地走了。
厂区里,三个穿蓝制服的人拦住一个迎面走来的工人,停留了片刻,就朝工人手指的方向,往蓄料场走去。
郑振树手上拿着胡敏给他的几页码单,专注地察看着一大堆木头。背后喧响的锯木声没有影响他的注意力,当然,身后什么时候出现了三个人,他也毫无察觉。
“郑振树。”来人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没有应答。“郑老板,郑振树。”来人接着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应答。两个男子就从左右两翼插了上去,一高一矮地站到他的跟前,与穿蓝制服的女子形成包围之势。
郑振树把头从木头堆上抬了起来,一看是前天来过的几个税务官,赶紧赔上笑脸。
“你的会计在吗?”如果不是身上的制服使那个女子显老,应该还是个姑娘。她在向郑振树问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光芒。也许她怀疑眼前这个穿旧衣服,身上沾满锯木屑的男人不应该是老板,而是一个工人。
大概真的是剧烈的锯木声使郑振树的耳朵还处于闭塞状态,使他对那个女子的问题没有丝毫的反应。这使问话的女子感到不快,在场的两个男子也感到自己的存在遭受冷遇,就都把脸色放了下来。瘦高个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烫银字图案的黑皮本子,在郑振树跟前晃了一下。“我们发现你的公司有偷税漏税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瘦高个这么说着,又将黑本子在空气里地扇了两下,塞回口袋里。
这时,木头堆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像一尾蜥蜴,呆头呆脑朝这边探望。郑振树就朝小脑袋呵了一声,“木头滚下来压扁你。”三个税务官感觉莫名其妙,惊异地看着郑振树。“一个傻孩。”郑振树赶忙解释,“走开,快走开。”他又朝傻孩用力地叫了两声。似乎三个税务官的到来不关他的事情。
他们说的事情确实与己无关,郑振树想。“我每天赶货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偷税?”郑振树喃喃自语。两点木屑从他稀疏的胡须上悄然掉落。木头堆上的傻孩倏地一下不见了。
“今天会计又不在。”郑振树晃过神来,“我的会计是兼职的,她难得来厂里。”郑振树像是欠了人家钱一样地小心说道。
“那去你的财务室看看。”这时候矮个子税务官开口了。郑振树嘴上说了一声好的,内心依然沉浸在如何将木头变成啤酒桌的构想里。这真是一车好木头,他心里念叨着。
公司财务室在厂区的另一头。郑振树领着三个税务官经过一排烘干设备和通道,再经过喷漆车间、包装车间、装配车间的外墙。这当中,三个税务官可以看见敞开的车间里有很多工人在静静地忙碌,喧扰的空气里散发出刺鼻的漆气和木屑味。看来这家木制品厂生意不错。矮个子税务官就很随意地说了一句,“钱赚了很多吧?”“做得好看,还欠了一屁股债啊。”郑振树回答。他发现瘦高个和年轻女子手上都拎着一只鼓囊囊的黑色拎包,矮个子空手。包里装的不会是什么探测仪?郑振树胡乱地想了一下。
厂区这头有一排矮房子。财务室在矮房子最里面。一路走过有供应部、市场部、研发部、总经理室。除市场部里面有两个人坐在电脑跟前之外,其它的都空着。“办公室怎么没人上班?”还是矮个子,说话和气。“生意不好,人走了,都成摆设了。”郑振树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显得很惭愧的样子。在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郑振树将三个税务官往里面让:“先喝一口茶吧。”
三个税务官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屋里乱糟糟的。墙脚边凌乱地堆了很多纸箱、木料之类的杂物。办公桌上也积了一层灰尘,看来老板自己也难得进去坐。大家就摇了摇头,朝财务室走去。
财务室也没有人,一只电脑、两张桌子和椅子、一个放资料的铁柜子,都积满了灰尘。三个税务官就去开电脑。“密码?”瘦高个问。“什么密码?”“这个电脑加密了。”“密码在会计那里。”郑振树再次为自己的不知道感到惭愧。
矮个男子站在铁柜子跟前,一边翻动里面的单据,一边问郑振树。“你认识做纸箱的徐承林吗?”
“认识。”
“他从你厂里拉走了多少木椅子?”
“三百多张。我欠他的包装箱款,木椅子是用来抵债的。”
“抵了多少钱?”
“五六万块。”
“都开了销售发票吗?”
“没有。都是抵来抵去的,不用开发票。”
“很好。”矮个子说话一直保持和气的口吻。女税务官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会计位置上,摆开笔记本电脑敲了起来。吱吱格格,不一会,一份询问调查从微型打印机里吐出来了。这使郑振树联想起木头在锯木床上切开拉出来的情景。原来他们随身携带的不是什么探测仪,而是电脑和打印机。
郑振树在那份询问调查上签了字,摁了指印。在三个税务官收拾电脑、打印机和调查记录的时候,矮个子跟郑振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你犯《税务法》了。”
犯《税务法》是怎么回事?郑振树有了一种被蜂戳了一下的感觉。他想起小孩时候上山砍柴,脑门让马蜂戳了,整个头肿得有脸盆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