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会西在井下出事了!
这是我跟随袁会东跑着去矿区医院的路上知道的。袁会东气喘吁吁地告诉我,刚才那个电话是会西的井口书记打来的。我知道,在煤矿,井下工人出事时一般不通知家属,除非工人死亡了或者重伤需要抢救。
袁会西是袁会东的亲弟弟。井口书记把电话打给袁会东,说明了袁会西出事的严重性。
我和袁会东跨进矿区医院大门的时候,只见通往抢救室的走廊乱成了一锅粥,几个满脸煤尘的矿工不安地贴墙站着,一些围观的患者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副帆布担架胡乱地堆放在墙边。在抢救室门口,袁会西的妻子艾晴顿足捶胸,哭喊着要进去看看。井口书记和袁会东的妻子汪翠莲使劲扯着艾晴的胳膊,劝她冷静些,说会西没大事。看到袁会东,艾晴哭喊得更凶了:大哥,你快救救会西呀!
袁会东瞪了一眼艾晴,一头撞进了抢救室。
在抢救室里,大夫正与矿长和井长窃窃私语着。看到袁会东,矿长跨上前,握住了袁会东的手,很无奈地说:会东呀,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会西走得太急!听到矿长的话,袁会东的身子轻微晃了晃,把脸扭向抢救床上的袁会西,低低地叫了一声弟弟,便单腿跪在了抢救床边,眼泪汹涌而出,两肩不停地抽动起来。
袁哥,你节哀吧,你还要主事儿哩!我拽着袁会东的手让他起身。我知道,袁会东最疼爱他的弟弟。当年,他弟弟高考名落孙山,他就说服他爸爸工伤退休,由他弟弟接了班;后来,他听说他弟弟的井口新分了个当会计的女大学生,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名字也非常漂亮,叫艾晴,他便有事没事地往井口跑,找机会接触艾晴,没到半个月,他说服艾晴嫁给了他弟弟;再后来,他举债为他弟弟和艾晴办了一场非常隆重的婚礼,为此许多人称赞,说:啧啧,看人家当哥的!
袁会东站起身,擦了擦眼睛,对矿长和井长说:按程序处理后事吧!
在我们煤矿,按程序处理后事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是把滞留医院里工亡工人的亲戚和好友安顿在矿招待所;二是派车把工亡工人远方的亲属接来;三是在招待所会议室向工亡工人的亲属通报事故经过;四是征求工亡工人亲属的意见;五是矿派人与工亡工人的亲属协商谈判赔偿、子女抚养费、亡者火化安葬等事宜。矿里很快成立了事故处理工作小组,按部就班地开始善后事宜。
艾晴的父母是邻矿的退休工人,矿派车很快就去接了。问到男方的亲属,有快人快语,说会西他妈去世得早,老袁头退休回老家种地去了。矿长征求袁会东怎么接他父亲,袁会东说我爸在山东老家,身体不好,就不惊动他了,我全权代表了,那边等艾晴的父母来了就可以了。
说话间艾晴的父母就到了。矿长让井长通报事故经过。井长哕嗦了半天,大家才听明白事故的大致经过:袁会西下零点班刚升井,队长说白班回撤皮带人手不够,要求袁会西留下参战。在井下,袁会西站在皮带上指挥时,脚下不慎打滑,人被皮带裹了进去,等工友剪开皮带,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艾晴的母亲哭得发昏:我苦命的女儿呀!我苦命的外孙呀!你们咋办呀?
听到母亲的哭声,艾晴一下子又昏厥了过去。艾晴的儿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哇地大哭起来。屋里的气氛立刻凝重了。
矿长立刻小心翼翼对艾晴的母亲说:大婶,您不要着急,矿上不会亏待会西和他的亲人的。
屋里仍是呜呜的哭声,掺杂着乱哄哄的说话声,矿长很着急,转身对袁会东说:会东,你说说你的意见吧,要是这样乱下去就没时候能安葬会西了。
袁会东摆摆手,说,请矿长理解吧,谁家摊上这样的事谁家不好受。说着,他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继而低沉地说:会西是矿上的劳模,活着时有贡献于矿上,死了也不会为难矿上,就请矿长按政策办吧!
矿长连连点头称是,说矿上已经想到这一点,按政策算,给会西的赔偿金是四万八,考虑到老人们都有退休金、艾晴有工资收入,只有孩子可以享受抚养费,所以,矿上打算从工会以救济金的办式再补给一万块钱,怎么样?这可是建矿以来最高的纪录了!
袁会东苦涩地咧咧嘴,欲言又止。我点燃一支烟,递给了袁会东。我非常理解袁会东,他是矿办公室秘书,也就是矿长的秘书,矿长教育培养他多年,他不好意思反驳矿长,再说矿长说的也是实情,可是,生命是能用金钱来计算的吗?一个鲜活的对生活充满着美好向往的生命就这样被一笔勾销了,何况会西是他疼爱的兄弟,他的内心怎能不苦涩?
艾晴已哭得失声,孩子拱在她的怀里悄然睡去,泪水断续嘀嗒在孩子的头发上,白皙的脸变得惨白,昔日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茫然无助的阴霾。
就这样了?艾晴的父亲心有不甘。
矿长坚决地说:就这样了!你是从煤矿退下来的,应当明白这种事是有政策的,太过分就不好办了。
放屁!政策是你们大老爷定的,你们说不过分它就不过分!不给十万块,我就把人给你抬到矿大院去!艾晴的母亲有些怒不可遏。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针尖对麦芒,矿长站起身瞅着袁会东,示意他表态,袁会东躲避着,把头扭向窗外。矿长有些无奈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大家都冷静冷静,明天再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