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小全一干人从桃李镇培训回来,局里立即把他们分配到了各科室,各方面正缺人手,很多工作忙不过来,新上任的领导班子也急于要打开工作局面。
冷薇被分配在综合科负责文字综合工作,实际上是给局长张喜功当秘书。哈小全、古英素、老李、小齐、小刘等人被分配在检查部门,哈、古二人同在检查一科。科长叫赵平夫,五十来岁,是张局长新近从国营百货公司挖来的业务骨干。赵平夫这个人业务上是一把好手,就是不能写,说话随便,嘴没把门的,所以在原单位始终没能得到提拔,虽然没有被提拔,但领导却十分倚重。张喜功求才若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服了百货公司的领导和赵平夫本人,愣把这么一个业务尖子挖了过来,在局里给安排了个副科长。
赵平夫对张喜功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开始做事比较卖力气。检查一科共有六个人,他分了三个小组,哈小全和古英素一个小组。赵平夫经常下去搞调查,他凭着多年的经验,终于发现了一桩大案子,一个刚组建的大皮包公司,从外地倒来了几万条出口转内销的毛毯,然后加价倒给了其他的小皮包公司,小皮包公司又层层加价倒给了许多零售单位,致使一条毛毯卖到了天价。毛毯是当时非常紧俏的物资,属于国家控制商品,这种倒买倒卖的行为明显违反了国家规定,必须把非法所得全额没收,并处以数倍罚款。这个案子涉及近百个单位,有好多单位不在本区,超出了管辖区域,经请示市局,可以跨区域查处,一时在全市引起了轰动。张喜功、单治两位局长对此案非常重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他们自上任以来就孜孜以求的事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重大的工作突破口。他们亲自坐镇指挥,本来是检查一科的案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局齐上阵的案子,全局干部一起出动,两位局长每天晚上听汇报,冷薇在一旁做记录,每天整理材料向市区汇报。
哈小全和古英素这个组,仅仅两天的工夫就跑了二十多个单位取证,晚上还要回单位汇报,常常搞到很晚才回家,一天下来,两个人都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尽管这样,哈小全每次都坚持先送古英素回家。他天天面对这个美人,她的香气、她的细腻雪白的肌肤,她的摄人魂魄的眸子,让他心痒难挨。哈小全对古英素的感情就像一棵小树一样,在他的心中茁壮地成长起来,但他依然在犹豫不决,依然在小心翼翼,依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对她百般呵护,他害怕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个美丽的天使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案子到最后关口的时候,全局干部每天都得贪晚。当年还不兴公款吃喝,张喜功就命夫人做一大锅鸡蛋挂面汤给大家送来,张家就住在单位附近,张喜功的漂亮女儿给大家盛面汤,并热情地端到每个人的手中。哈小全后来每念及此,心中便感慨万分,那时的人们是多么朴素真诚、中规中矩啊。
哈小全记得,刚来局的时候,张喜功曾经带着他们几个年轻人检查早点部,早上五点钟就起床。正是初春时候,天又黑又冷,哈小全骑车到了早点部还依然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其他人也如此。古英素连脸都没洗,在哈小全看来,她更有一番美人懒梳妆的美丽。张喜功见了大家这个样子,就哈哈笑着说:“我的用意你们应当明白,我就是想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通过检查早点开始经受锻炼。”张喜功提着个黑色书包,里面装着一杆小铜盘秤,和大家一样骑着自行车,到了早点部,向经理非常规矩地出示证件,经理打着哈哈,说张局您见外了,我还不认识您吗?每个检查员手里都拿着一份检查标准,哈小全至今还记得检查油条的标准,五根油条,重量为三两九钱到四两二钱,并对长度和成色有一定要求。张喜功提着秤杆,手把手地教大家,一路查下来,已到了早上七点多钟了,又该上班了,他便招呼大家在最后检查的这一家早点部就餐。大家吃完了,他自己掏腰包结账,经理说什么也不要,他再三跟人家讲纪律,人家只好不情愿地收下。开始那几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一个以身作则的模范领导。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哈小全又送古英素回家,毛毯大案就要结束了,今晚是这个案子最后一次加班,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骑车正好路过河边公园,这是本市刚刚修成的大型风景带,到处开满了月季花,花香不时地从河边阵阵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小全,咱俩摘花去,晚上不会被人发现,回家插在瓶子里养着,那得多好看!”古英素说着就下了车。
他们进了河边公园,哈小全看见,甬路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穿越翠绿的草坪,花池里,粉的、红的、黄的、白的月季花在白色的灯光下争相怒放,真是花团锦簇、赏心悦目。有好长时间,他们因为忙于办案,始终没有来这人间仙境游玩观赏。古英素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在花池周围奔跑跳跃,她咯咯地笑着,像一只白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翩翩飞舞,那些花香让她沉醉了。她忘情地拉着哈小全和她一起奔跑,她让哈小全嗅那些美丽的花朵。她终于闹够了,于是,她悄悄地拉着哈小全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没有灯光的花池旁,指挥哈小全摘这朵红的、摘那朵黄的。哈小全不知深浅,动手就去掐花,不想竟“哎呀”一声缩回了手。
“怎么啦,傻瓜,扎着了吧?这月季花跟玫瑰一样,是带刺的。让我看看。”古英素说着,拿起了哈小全的右手,果然,在远处隐约的灯光映照下,哈小全的右手食指正在渗血。古英素不假思索地就把哈小全的右手食指含在嘴里。哈小全顿时感觉一股温暖通向全身,他的胳膊正好挨着古英素丰满的胸脯,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一下把古英素拥进怀里。古英素先是一愣,随即也用双臂抱住了哈小全,他们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英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嫁给我吧,嫁给我吧。”
他们相拥着坐在花池边。古英素喃喃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了,我早知道你的心思。我对你也有好感。可是咱还年轻,正好是干事业的时候,我爸常对我们姐儿几个说,要先立业后成家。咱现在,要事业没事业,要钱没钱,要房子更甭提。你家,我家,条件都不十分好,完全要靠自己奋斗。要是早早地谈上了,恐怕没有什么好处。”
“怕什么,我们边干事业,边谈恋爱,恋爱事业两不误嘛。”
“你们男的,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候,就不是你们了,爱到了一定火候,就非得逼着结婚不可。”
“我……”哈小全还想按照自己的逻辑再说什么。
古英素从哈小全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打断了他:“你别再说什么了,咱俩在一个单位,在这方面一定要慎重。你要是真对我好,咱俩都努力工作,干出个样子来,打一个好的基础,无论如何也得过两年咱再谈这件事。你要是等不及,你就找那比我更好的。天不早了,咱该回家了。”
女人心,大海针,哈小全深知自己不懂女人。古英素到底爱不爱自己?她的一番话,让哈小全实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女人对待爱是这样理性?恋爱的内容竟是由那些具体而实在的条件构成。而哈小全对爱的理解也是极其浮浅的,他醉心古英素的美貌,在某些方面,他想的更多的是性爱,是人人都过的那种常人的生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从她的话里,以自己现在的各种条件,还远远配不上这支局花。哈小全的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古英素站起来,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哈小全默默地掐了一大把各种颜色的月季花,放在了古英素的车筐里。他们两个谁也不说话,一同默默地回家。直到古英素的家门口,他又想拥抱她,她笑着推开了他。“在家门口,让人看见。我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你会想通的,再见。”她冷不防在哈小全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转身进了自家的楼栋门。
哈小全站在原地愣怔了足有五分钟,等心情平静了,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